陈眠家楼下的路灯坏了。
周围黑黢黢的。
夜色如墨,连颗星星都找不着。
陈眠又收到沈域短信的时候,门外的声音已经停了。
短信内容简短:“下楼。”
陈眠盯着它看了会儿,然后跟被摁下什么程序似的,拿起手机打开门就往外走。
客厅里陈宋翘着二郎腿用筷子在宋艾刚做完的菜里挑来挑去,嘴里一直在嫌弃,说这也是人能吃的?
刚说完,就见到从房间出来的陈眠,他抬起筷子,冲陈眠使唤,“去给我买点酒。”
陈眠没动,宋艾在旁边笑着说,“都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出去买酒多不方便呀?冰箱里不是还有你上次没喝完的二锅头么,我去给您拿?”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戳着了陈宋的肺管子,他一脚踹翻了桌子,“她是我女儿!我就算让她去死,她也得去!”
陈宋说着,就站起身朝陈眠靠近。
陈眠手指都在颤抖,一侧的宋艾挡在她面前时猛推她一把,“快跑啊你,愣着干什么!”
陈眠如惊醒一般,打开房门就往外跑。
楼梯口很长,台阶在这个时候也显得那么高,一步步往下,在无边黑夜的尽头,少年站在那里,低着头在看手机,屏幕亮起的那寸光,点亮了他清隽的脸。
他听见不远处的奔跑声,抬起头的刹那,就被人扑进了怀里。
沈域手里还提着草莓蛋糕,袋子被这个拥抱晃得剧烈颤抖。
他忍不住笑:“投怀送抱什么意思啊,陈眠?”
然而怀里人的身体却颤抖着,双手死死地抱住他,似乎溺水的人终于找到自己的浮木。
陈眠嗓音嘶哑着对他说:“沈域……你帮帮我……”
陈眠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家暴让暴力被家庭两个字所困,巴掌打在谁身上谁才知道疼,表述中再触目惊心的场面都无法被旁人感同身受。
陈眠要的不是一报还一报,她就是想让陈宋消失。
她像个乖巧的布偶娃娃一样趴在沈域怀里,被人拉着胳膊卷起袖子检查也闷不吭声。
只是像是在沈域怀里才能呼吸一样,用力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
沈域问她:“受伤了吗?”
怀里的人摇摇头,伸手更紧地抱住他,声音闷闷地,对他说:“还没有。”
很恶心,陈宋的一切都让她恶心,连带着连自己都觉得恶心。
衣服上有酒味、血管里流淌着和陈宋一样的血液,像是深陷下水道闻到的恶臭味。
可沈域是不同的,是与陈宋截然不同的、干净的气息,带着薄荷的凉意往鼻子里钻,少年的胸膛温热,贴着耳膜的心跳声一下下地将她从地狱拉回人间。
在一阵阵晚风中,陈眠听见沈域沉默许久后,对她用近乎承诺的语气,说了声“好”。
等司机的时间里,陈眠一直没说话,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域也没说话,提着的草莓蛋糕在左手,右手被陈眠牵着。
许久,不远处传来汽车轮胎压过路面的声音,沈域才听见陈眠喃喃自语般对他说,“其实我一直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宋艾肯一直待在陈宋是身边。”
宋艾的事情沈域略有了解,当初宋艾和陈宋结婚时,他打听过,这些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宋艾家里欠了钱,被她哥骗去了夜总会。”
陈眠愣了一下,她一直以为宋艾是孤身一人,从未看见过她联系什么家里人,跟陈宋最蜜里调油的时候陈眠在房间里听见过陈宋问宋艾要不要办婚礼,宋艾说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没什么好办的。
“……她会一直待在陈宋身边吗?”
沈域看她一眼,笑着反问:“你希望吗?”
换在之前,陈眠是无所谓的。
但现在,终究是有了些微妙的不同,她想起宋艾撕心裂肺的那一声,轻声对沈域说:“我希望她能开心。”
沈域“嗯”了声,倒是有求必应,好说话的跟换了个人似的。
沈域带着陈眠回了自己家。
陈眠坐在沙发上,被从房间出来的沈域丢了衣服过来,是一件宽大的黑色睡衣。
陈眠困惑地看向沈域,表情难得有些茫然,平时挺快的反应这会儿跟断线了似的,问沈域,“干什么?”
沈域倒了杯水放她面前,语气不明,“去洗澡。”
“哦。”
陈眠拿着沈域的睡衣进了浴室,门关上,她看了眼门锁,最后还是没有动作,把睡衣放在洗手台上,慢慢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洗完头发出来的时候,客厅没有人,陈眠抱着自己的校服去了阳台,丢进洗衣机里,摁下开关,听着轰隆隆的声响又扭头看向外面。
这里是绥北市中心的别墅区,在绥北飙升的房价中一直稳居第一,被誉为绥北富人区,从这里出发,开车要接近四十分钟才能到她的家。
穷人和富人的区别,被细化成了四十分钟。
沈域接完电话出来就看见陈眠站在阳台,身上穿着他的睡衣,对他来说刚好合身,放她身上却显得过于宽大,袖口长到被她卷了起来,衣摆停在大腿膝盖往上一些的位置。
黑色睡衣下她肌肤莹白,似乎在夜色中静静地发着光。
她似乎不太清楚,自己对沈域的吸引力究竟有多大。
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就轻易地让沈域心跳加速,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把头发,去厨房倒了杯冷水,又在冰箱里拿了冰块丢进去。
啪嗒——
冰块沉进杯底,沈域抬起,正准备喝,听见陈眠问他,“为什么人要活着呢?”
沈域把杯子丢一边,阳台的陈眠已经走到他身边,眼神带着些困惑地求知欲盯着他的下身在看,他直接抬手捏着人的下颌让她抬头,有些好笑道,“怎么忽然这么厌世?”
陈眠情绪不佳,顶了一句,“只是觉得,明明那么辛苦,但却还要那么努力地找点东西成为活着的希望。”
就如同宋艾,把自己和她的未来捆绑在一起,仿佛陈眠高考成功她就能与有荣焉逃离现状。
不等沈域回答,陈眠又问,“是不是男人都很享受征服的感觉?”
沈域当然知道陈眠说的不是他,要是他享受征服感的话,也不至于两人认识两年到现在关系仍然不冷不热。
在这一点上游淮说过沈域,说他从小就奇怪,喜欢的东西怎么都不肯放手、不喜欢的东西看都懒得看一眼,虽然听起来有些偏执,但又很奇怪的多了一些礼貌。
这种礼貌体现在——
沈域从不屑于强迫,他想要什么,从来都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对方的一丁点儿不情愿,他都情愿不要。
但这些沈域没和陈眠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瞥她眼,“你总要允许世界上存在人渣。”
“……”陈眠低下头,也说不清楚自己哪根筋搭错了要跟沈域讨论这些,但她清楚的是,她今晚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知道了,不想回到房间,不想躺下,一闭上眼就全是陈宋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她没和沈域说陈宋对她说的话以及自己看到的画面,只是伸手勾住沈域的手腕,像个小动物一样亲昵地蹭了一下。
“沈域。”她抬着湿漉漉的杏眼,乖巧地对他说:“谢谢你收留我。”
沈域顿时就有些心猿意马,抬手捂住她的眼睛,声音有些哑。
“让你说好听的话时你不说,现在不让你说还自己说上了?要是我每帮你一次你都说声谢谢,那你得说到明年去了。”
陈眠的学习能力倒是强,模仿着上回捂住沈域眼睛时沈域的反应,用眼睫毛在他手心轻扫。
然后问他,“那,要不要一起写作业。”
“……”
沈域顿时就气笑了,“真的陈眠,就你这种学术精神,学校不给你颁奖我都看不过去。”
结果两个人还是到了书桌前,一人一支笔一份试卷在台灯下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