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扭动驾驶盘,房车拐进青山精神病院小路,他们在停车场上下车,向登记处的职员表达了来意。很快地,那位永远笑嘻嘻的精神科主管刁剑庄医生走出来,热情地跟他们握手:“怎么样?来看耿闵瑚?”
“他怎么样?没给你添麻烦吗?”督察问道。
“有什么麻烦?”刁剑庄医生的语气像那些温文儒雅的牧师一样,觉得世界上的所有麻烦,都在上帝预料之中。他笑容可掬地说,“病人的所有反应,就像那些具有危险倾向的精神病人一样。经初步诊治后,很乖,很安定。”
督察跟警长相视一眼,脸上现出迷惘、困惑的神色。
访客经过两重铁闸,来到囚禁耿闵瑚的第九仓前面,絮絮叨叨的医生才愿意暂时合上嘴巴。他朝仓门上的监窗口里瞅了一眼,示意护理员开门。“……上午我跟他聊了一阵,发觉反应很好。到目前为止,治疗的效果是正面的……”
钥匙在匙孔里转了一圈,仓门缄默地被拉开,督察和警长的嘴巴缓慢地张开来,难以相信地盯着里面那副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眼睛、鼻子、嘴巴都是原来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但瞳珠收缩,反瞪的蒙白里没有一点生气,鼻子和嘴巴如同患上肌肉**痼疾般萎缩一团——这副没有表情的脸孔茫然地注视着门外世界。督察觉得那僵直的目光硬生生地穿过自己的身体,就像一丝冷冽的寒风,无声无息地钻进每个毛孔,使浑身的皮肤浮起一层疙瘩——叫督察毛骨悚然——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那个飞扬跋扈,眼神狡黠,聪明绝顶,最懂得把“忠于自己,善待别人”挂在嘴边的耿闵瑚怎么变成一个白痴?
笑容满面的医生走到那个耿闵瑚的身边,慈爱地抚摸他的头发:“耿闵瑚,看谁来看你啦?”
耿闵瑚的呆滞视线掠过访客脸孔,没有停留地回到医生那里。
“我叫什么?”医生亲切地叫道,“耿闵瑚,我是谁?”
耿闵瑚结结巴巴地说:“刁——刁——医——医——生——”
兴致勃勃的医生又慈祥地抚摩他的头发,脸上的每块肌肉配合每一个字的意思迅速变动着:“乖,再来一次,我叫什么?”
“刁——医——生——”
“嗯,”医生满意地拍拍他的脸颊,又怜惜地捏了一把。“乖乖,很不错,进步很快……”
督察看见警长的眼睑里像自己一样含着泪珠,他们不约而同地盯住刁医生那副表情丰富的慈祥脸孔,那上面的每块肌肉正配合着嘴巴形状的变化迅速变动……
说不清味道的感慨从督察心里浮起——事情十分简单,根据治疗具危险倾向精神病人程序,在医生监督下,病人每天必须注射一针俗语“懵仔针”的强力镇静剂——“忠于自己”的耿闵瑚想不到,慈爱的刁医生可不是懂得“忠于自己,善待别人”的人。他把耿闵瑚的所有求饶、解释、认错、咒骂全视为精神病人的逃避和胡言乱语反应。敬业乐业的医生一丝不苟地执行工作,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成功地把耿闵瑚变成一个没有危险倾向的精神病人。
督察想起时简骏、庄冠,想起恭秀芙、慕容凤,想起他去内地旅行,在一间老城隍庙里看到的一块匾,那上面的四个大字“不由人算”时,他真的感慨万分!
他想:真是强中还有强中手,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知道小刘必有同感。
原载《警坛风云》,2001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