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国侦探小说精选:第八卷 我这样的人

血滴玫瑰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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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玥

赵艳一天没有上班,秀芙是赵艳的好朋友,平日要是有事赵艳会给秀芙打电话或是捎个信,可是,一整天秀芙总是心神不定的,她总怕赵艳再出点啥差错,以她做女人的敏感,赵艳有身孕了。

孩子是谁的?朋友再好,人家不说你也不好问什么。可是她一个没结婚的女子,干吗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呢?车间里老是有人议论赵艳,她想晚上下班,提早走一会儿,跟赵艳谈谈。

赵艳一个人住在近郊的村子里,房子是她的父母遗留下来的,父母过世早,一直以来就她一个人住着,秀芙走到赵艳家门口时,正看见赵艳的邻居保柱骑车子下班回来了,她和保柱打了声招呼。赵艳有什么事都找保柱帮忙,她和保柱也很熟。保柱说,就你一个人啊,赵艳呢?你们俩怎么没有一起下班?

秀芙说,赵艳今儿就没去上班。说着她就敲赵艳的门。她敲门的时候才发现赵艳家的门虚掩着,没锁。她就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推门进去,脚底下就碰着了一个软物。她心里有些害怕,声音变了调地喊道,赵艳!她见没人应声顺手就把灯打开了,她看见了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的赵艳……

她被那场景吓得步子仿佛被定住了似的,她喊叫的声音怪异地窜跳着,许多人都循着她的声音跑来,她看见保柱抱起地上血淋淋的赵艳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快拦个车把人送医院……

保柱抱着赵艳跑到马路上正撞见治保主任。治保主任用手在赵艳的鼻息处晃晃说,人都死了还送甚医院,快报案吧!

乔接到报警的时候正跟唐讨论一起案子,乔说,唐,又来案子了,怎么着,别老是抠那些陈年旧案,跟我去现场看看去……

唐是被乔生拉硬拽着到赵艳死亡的现场的。现场已被村人弄得乱七八糟。凶器是室内的砖、炉钩子、煤铲子,满地满屋都是血,尸体解剖赵艳已怀有三个月身孕。

赵艳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呢?治保主任说,这就不好说了,赵艳这女子作风不好,跟好几个男人都有染。可能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跟谁怀的。现场已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乔就找秀芙和保柱聊,因为他们是现场的最早目击者。

秀芙语无伦次,她被赵艳的死亡场面吓得受了刺激。

乔觉得秀芙一时也说不了什么,他转而就跟保柱谈。

保柱这小伙子倒还镇静,他说,我下班回来碰见了秀芙来找赵艳,我们都是一个厂子的,秀芙跟赵艳是好朋友,她也常来玩儿,我们还互相打了招呼,等我刚锁好车子还未进家门就听见了秀芙的叫喊声,我冲到赵艳的屋里看见赵艳……那场面真是吓死了,怨不得秀芙的声音听上去很恐怖呢,可我一个男人总不能跟女人那样大喊大叫吧,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赶快救人……

乔说,你呀,还真不如像女人那样喊一喊就算了,喊多少声也不会破坏现场。拜托啊这是凶杀案现场,你看看你把现场破坏成什么样了!你首先要做的是报案!

警察,你要这么说我可还真跟你较这个真儿,就不说我们是一个厂的吧,那我们街坊邻居住着,我又不是你们训练有素的警察,哪能想那么多,救人要紧啊,人命关天,要是万一人家还有口气,因为等你们警察来耽误了,那你说说,你身为警察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是第一位,还是守护现场是第一位?肯定是先保护人民群众的安全吧!

唐在一旁说,说得有理,继续说下去,挺有思想的嘛!乔你得听听人民群众给你上课!

保柱说,不好意思,我哪儿有资格给你们警察上课啊,我也是真怕担责任,要是警察破不了案都是因为我把现场给破坏了,我还真担当不起!

乔绕着保柱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乔说,你看看你这一身血迹啊!

保柱说,哟,这位警察,你总不会怀疑是我干的吧,这些血是我抱着赵艳送医院时蹭上的,都怪我没见过这场面,一慌不知怎么才好,我要真是犯罪分子我也不会傻到把血迹弄自己一身呀!

唐说,我得再次表扬你,一般的犯罪分子会躲得离现场越远越好,我的朋友呢,他看人老是把人家往一般里看……

乔不知唐玩的什么把戏,跟叫保柱的这家伙一唱一和的。他用眼睛狠狠地剜了唐一眼说,唐,你在这儿捣什么乱啊!

唐说,哎,乔,你是不是像怀疑保柱一样也怀疑起我来了?你就这么绕着人家保柱这么一圈又这么一圈,然后,你还说,你看看你这一身血迹啊!人家保柱能服你吗?是不是保柱?不过保柱,我要告诉你,有不一般的狡猾又敢于冒险的犯罪分子恰恰就像你说的那么做。他可以用这些血迹把自己保护起来,可是,再狡猾的犯罪分子也会露出马脚。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抓一个这样的犯罪分子给你看看!

保柱一脸的茫然有些不解地看着唐,他说,警察,我不懂你说的意思!

唐说,你就会懂的!

乔也愣怔地看着唐,他想不出唐就是再有破案的天分也不可能即刻就给人家抓出一个来展示啊,所以,他摆摆手说,唐,我服你还不行吗?你别逗人家玩了,人命关天的,咱破完案再玩好不?我也叫你一声唐老师还不行吗?唐老师,回头再听你指教啊!咱现在当务之急得赶快查案子啊!

乔确实有些急,唐来了不但不帮忙,袖手旁观也就罢了,还一个劲地干扰他办案,甚至跟他要调查的对象一唱一和的,乔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唐知道乔对他有些恼火,他不急不火地跟乔说,乔啊,你急什么,这案子我肯定给你破了。唐说完随后招呼两个侦查员把保柱看住,又叫来法医和技术员,等人都齐了,他说,你们把他身上的血好好验一验,看看哪些是擦蹭痕迹,哪些是喷溅痕迹。然后,唐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对保柱说,你是主动告诉我呢,还是让我戳穿了你?

乔愕然地看着唐说,唐,你变脸也变得太快了吧,刚才你还伙同人家嘲笑我,怎么突然之间就这样了?你,你凭什么说人家……

唐止住乔眯着眼看保柱。

保柱看看乔又看看唐,坦然地笑了笑说,您是警察,您凭什么要诬陷是我杀的,我们两家是邻居,平日关系都不错……

唐一拍桌子怒斥道,是不错,不错到让人家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事情出了,你又怕担责任,你挺聪明,你杀了人把脸都洗了,可是你疏忽了一个地方……

保柱先是脸白了一阵,随后又红了,额头上的青筋也暴起来,他怒目地瞪着唐说,你这位警察可不能血口喷人……

唐止住保柱要说的话,他说,你不用这么装腔作势,我相信你能给我解释得清你身上的血迹是抱赵艳时蹭上的,可是……唐说到这儿冷不防用双手顺势就将保柱的两只胳膊死死地按住,脸上带着一直以来没有过的那份严肃厉声质问道,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你耳朵眼里的血点是怎么回事?

耳朵眼?什么耳朵眼?保柱本能地想挣脱唐,但,唐的双手就像钳子死死地钳住了保柱!

唐说,现在想用手把那血点抹了?来不及了,早干什么去了,你不知道有一句话叫百密一疏吧?下次杀人的时候,先检查一下耳朵眼里是不是有杀人时喷溅进去的血点。你总不能睁着眼说耳朵眼里的血也是抱赵艳时蹭上去的吧?我告诉你,这血点只有杀人时血喷溅才能形成,你是匆匆地作了案匆匆地洗了手脸换了衣服又回到班上,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回到家门口,你见秀芙来找赵艳你就临时起意,让秀芙在无意中做一次见证人,然后你又将杀人这场戏再加以补充,修正得完好无缺,所以你故意上演了抱赵艳上医院的那场戏,似乎让人感觉你根本就不知赵艳已死。可是,小伙子,你演得太过了,就假了,正是你的假让我怀疑了你,让我发现了你耳朵眼里的这一滴喷溅血点……

法医凑到保柱的耳朵眼儿跟前,透过厚厚的镜片,看见在保柱耳朵眼儿靠外的边缘上确有一点小得几乎看不太清的小血点。法医兴奋地说,唐你说得没错,这儿的血点只有杀人的时候血喷溅才能形成……

这时只听保柱从胸腔里发出得意的狂笑,哈哈哈哈,你们警察真会开玩笑,难道只有杀人才能喷溅到耳朵眼儿里血点吗?那我要是杀鸡呢?

唐先是一愣,手差点就放开了保柱,可是他转念一想,又笑了,他说,这个逃脱的理由不错,只可惜你的前提是要是杀鸡呢?你应该告诉我你真的杀鸡了。要是的话,你成功的概率几乎只有百分之一,也就是说,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人血而非鸡血,杀鸡?如果你料到了这一步,而真的在杀人之前或是杀人之后杀过鸡,这个世界上有如此凑巧之事之人,那真是上帝对你网开了一面,可是,即使是鸡血,也并不能证明你没杀赵艳,法医,取他耳朵上的血点做个鉴定……

唐将保柱交给法医转身就出去了!乔安排人把保柱看住就追出来,哎唐,你干吗去?你不能走啊,要是万一是鸡血呢?

唐止住步看着乔说,你认为真会有这种侥幸吗?即使是鸡血也不能证明死者不是他杀的。如果真的是鸡血,那么,我们所遇到的就是一个前所未遇的高手,你不觉得对杀人这件事还有对待现场,他是不是过于从容了?这不太像一个新手所为啊!

唐,你是说,他不是初次杀人,他是老手?

我在查无实证的时候,不敢枉断,我只是感觉,你要是有兴趣,就跟我查一下这个人的底儿。

当进一步查保柱的时候,唐震惊地发现,保柱的媳妇一年以前氰化物中毒死亡。更令唐震惊不已的是,保柱媳妇之死一直是个谜一样的悬案。

唐和乔都意识到了一种潜在的严重性,他们迅速找到当时经办案子的胖子刘生。

刘生说,保柱的媳妇常年有病,都说保柱当年看上的不是媳妇而是人家的这幢小楼,这小楼也是丈人家的倒贴,要不,家里的姑娘嫁不出去也是块不小的心病。

可是,保柱不常在家住,他在铁路附近一个大杂院里有个宿舍,因为厂子离家远,他就住宿舍里,公休日才回家住……

他丈母娘三天两头去看看女儿,那天一早去叫门,没人应,使劲叫也没人应,她就有些慌,遂报了案。现场我出的,死亡时间是头天夜里12点左右,尸体解剖氰化物中毒……

乔说,你们是不是按自杀定的性?

刘生说,当时先是按他杀排查的,因为郊区这一带是城乡结合部,农村的属性多一些,农村你们都知道,要是自杀吧,多是喝农药或是老鼠药,氰化物这东西很少见,一般人也找不到,再有,他媳妇吧,也没有自杀的动机。如果是他杀,门窗完好,分析应该是熟人作案,那么熟人作案首先的嫌疑人就是她丈夫保柱,所以我们调查了当日晚上保柱有无作案时间。

唐急迫地问,快说说你们是怎么查的?

那个杂院里有五户人家,保柱跟一个铁路道班住一个屋。那一晚,保柱跟院子住着的另外三个男人玩牌,玩到晚上9点钟时,保柱哈欠连天地说困死了,不玩了,睡觉。他一走,剩下三缺一不成局,他们就在院子里聊天,不一会儿听见保柱鼾声大作……几个人说,看来这个家伙是真的困极了,咱也都回屋睡吧……

唐说,刘生,你带着我去看看那个院子。

刘生带着乔和唐来到保柱曾经住过的那个杂院。院子不大,里面长着两棵香椿树。树一旁有一个公用的水池子,玩牌就在树底下,除此,院子西南角上还有一个公用厕所,唐转来转去就转到了院门口,他把院门关上又开开,开开又关上,然后他转身问刘生,你们当时将院子里的每户人家都问过一遍是吗?

刘生说,五户,四户都问过了,有一户回老家了,我们觉得有四户都证明保柱确是9点钟就睡了,另外同屋的也证明保柱确实是睡了,就没必要再追到人家的老家去打问……

那第五户现在在哪儿住?

噢,这得查查,不过,不难查。

查的结果是,那第五户已调回离老家最近的镇江。

乔说,唐,算了吧,咱总不能因为第五户没有问过,再专程去一趟镇江吧,只为了问人家要一个证明,证明保柱那晚上是不是在那个院子里,是不是9点钟就睡了?

唐说,乔,你呢现案现审,可是,我估计这个家伙不会主动跟你说任何事情,你要是不把工作做到他前头,最后是他为难你,而你奈何不了他。如果他媳妇之死是一桩悬案,那不正好是我调查的对象吗?我叫柳柳跟我去一趟镇江,必须找到那个第五户。也许,案子破不了就是因为漏掉了调查第五户,也许第五户就掌握着案子破解的关键,而我们恰恰将那个关键置之不理。

唐带着柳柳坐上了开往镇江的那趟列车。柳柳说,唐,我想去看看金山寺,你可得答应我,调查完了,无论有无结果,你都得允许我去看看水漫金山……噢对了,还有瘦,瘦西湖……柳柳看了一下唐的脸色,把后面的话吞回去了。

你想看的地方还挺多啊,那可是扬州的地界了!工作还没做呢,想的事情倒是不少了!

哎!算我倒霉,碰见了一个像法海那样不通情的人,法海,又一个法海!柳柳小声地嘀咕着。

唐说,你别臭美了,难道你是白娘子不成,我看哪个傻瓜是许仙要你这样的白娘子!

唐,你等着,我要是有法力,我也把你镇到金山脚下,让你五百年不得翻身!

唐说,你思维有些混乱吧,怎么又把我当成孙悟空了呢?我要是有那本事,我在家一闭眼就知天下事,我还往镇江跑什么啊。柳柳啊,你真是会抬举人!

于唐来讲找一个人并不是难事,见到第五户时,第五户向唐提供了这样一个情况。第五户说,那天晚上十一点多,我开开院门送我的亲戚去火车站赶火车,回来的时候,不知是谁那么缺德,把院门在里面反锁上了,我怀疑是跟我吵过架的老金,老金那人特小心眼儿,我有一件事无意得罪了他,他就老记着,然后遇事儿时发个小坏,你看,本来我去车站送人,大半夜的,我想我去去就回,他非得把门给我插上,让我大半夜的进不了家门……

唐听完第五户说完,即刻就往回返。

柳柳最终没去看金山寺也没有看成瘦西湖,因为第五户所说的隐情已帮唐破了那宗悬案……

唐再见保柱的时候,保柱仍一副冤枉的样子。唐说,保柱,咱们还是从头说说吧,说说你是怎么杀的你媳妇!

保柱听唐这么一说,一下子立起来,他说,你,你这玩笑可开大了,我,我媳妇是自杀,我有不在现场的证明,我没有作案时间……

你有作案时间。陆文明当日有亲戚来当夜坐火车走,你在院子里跟陆文明聊天时已了解清楚,当天夜里,你给同屋的水里放了安眠药,害得他误了早班,他自己以为自己是睡过头。那么你夜里即使出去过他也不知,到头仍会给你做在屋里睡觉的证明。这一切准备好后,你就专门等着陆文明送亲戚出门……

当陆文明和他的亲戚前脚出去,你后脚就出去了,你的车子白天就放在了靠厕所的西南角的外墙边上,你骑上车子回到家里,把氰化物放到药里让你媳妇喝下制造一个自杀的现场,然后原样将门窗都关好,你返回,可是,你疏忽了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陆文明本想送完亲戚就回来,所以走时门是顺手带上的,你跟出去时也是顺手将门虚掩上,你杀你媳妇就是打的这个时间差,因为你骑车子到你家来去,这真是杀你媳妇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可惜,你杀了你的媳妇以后高兴得晕了头,回来时你忘了陆文明是否回来这件事,你是习惯性地进到门里顺手就将门给插上了,其实按所计算的,你恰好先于你的邻居陆文明早回来几分钟,而你在那刻忘了,如果陆文明已回来,还能给你留着门吗?而你一直也没想到过你恰恰早几分钟把陆文明给插在了门外,陆文明是叫了半天门才进到院子里来的,只是,没有人会想到有人利用了那个时间差出去杀了一回人,而这个人当然也没想到,正是那个疏忽证明了他出去杀了人!

那我为什么要杀我媳妇?

是因为你在厂子里有了一个相好的!

我有相好的,谁?

赵艳!

那既然我为了相好的把我老婆杀死了,我又搬到了我相好的隔壁,我们明里暗里的都可住到一起,我干吗还要杀赵艳?

你若不怕难堪我就揭你的底了,你跟你的媳妇结婚之初,你的媳妇一直想要个孩子,你是不是陪着她一起去做过一次生殖系统的检查?也就是她做完也让你去做了,不能生育的是你!这是我在你的岳母那里找到的医生诊断证明。这一点你早已知道,当你为赵艳杀了你的媳妇之后,赵艳对你已经厌倦,而且就在三个月前,赵艳怀孕了,你为了追查和监督赵艳才租住旁边这家,虽然你也这么做了,但你住到这里跟你当初的初衷已有所改变,这就是,你曾经利用过一个时间差杀过一个人,你侥幸得以逃脱,那件案子成了悬案就那么悬着,日后也会像许多悬案那样不了了之,那起案子的成功使你有了再设计一场杀人的欲望,因为杀人于你来讲就像是智力的游戏和挑战,因为你仍心存侥幸……

保柱那时瘫坐在椅子里,良久,他抬起头对唐说,都怪我大意了,倘若我将耳朵眼儿里的那一滴血点洗掉,你们怎可抓到我?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你们,除了这滴血滴,没有任何证据……

选自《花街失踪的女人》,河南文艺出版社,200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