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室中你爭我論,一片嘈雜,此際空氣漸覺沉靜。那陰鬱無生氣的阿六哥,便呆呆地靜聽他們談話。可是語聲太低,十句之中,隻能聽得一二句,而這一二句,又都是奇奇怪怪聞所未聞的語句。原來二人所說的,不比方才隨口說話,都是江湖上的秘密黑話,聽去完全不懂。因此,阿六哥看著他們,重新又覺局促不安起來。老牌美女早已知道他的意思,忙向二人高聲道:
“這裏又沒有外徒,阿六哥也是自家人。你們櫻桃響亮一些,大家聽聽,何必用春點(記者按即切口),省得阿六哥又要疑心我們,合了藥請他吃呢!”
老牌美女一麵說,一麵旋轉嬌軀,對著阿六哥嫣然一笑道:
“喂,阿六哥,對不對?”
說完,又露著陳象牙式的瓠犀,飛了一個眼風。伊這一飛眼,自以為是極媚極媚的媚眼,可是這土木作頭似的阿六哥委實無福消受,不知如何,隻覺周身的汗毛孔兒,一起開放,涼颼颼地,起了一種無可名狀的感覺。
說話之間,老牌美女已把煙槍收拾好,一麵按部就班,燃著已熄的殘煙,又在伊那煙具大本營的半桌上,拿起一個煙鬥,用一個小小鐵挖,仔仔細細,挖著鬥內的煙灰。讀者當知,世間有兩件事情,性質雖絕對不同,情形卻十分相像:一種是大軍閥的括地皮,一種是癮君子的挖煙灰。這兩種人物,對這兩種工作,精神的專一,心計的細密,以及手段的酷辣周到,簡直像是一個老師所傳授。自然,這老牌美女也不能獨出例外。伊既專心於這種重要工作,方才所說的事情,早已拋到南北二冰洋以外。悄然撥弄了一回,忽然堵起了嘴皮,發出恨恨的聲音,自言自語道:
“真不識相,滿滿一鬥蓬末子(編者按蓬末子即煙灰),誰又燒枯了?……背後說起來,總說我是小刁碼子,不知道這蓬末子,卻是吃煙人的性命。情願吃掉一點煙倒不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