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一峰
序 幕
保卫部于处长的写字台上,放满了文件、档案。他坐在桌前的转椅上,对着这一大堆材料,凝神深思,嘴里衔着的烟斗,燃得吱吱发响。他一会儿皱了皱他那双浓眉,一会儿又瞪着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用手轻轻地敲了敲写字台。
屋里的电扇来回地转动着,吹得桌上的文件飘起,发出沙沙响声。于处长一伸手关了电源,好像嫌电扇搅扰他思索似的。
“把犯人带进来!”于处长命令道。
助理员曹方和一个带短枪的战士押着一个犯人进来。他是前天深夜,从军区文工团拘留起来的“现行杀人犯”。犯人大约二十五六岁,个子不高,戴了一副近视眼镜,是个文弱书生的样子。
犯人神志很沮丧,进来之后,坐到被指定的凳子上。用疑虑的眼光,扫视一下四周,然后,静静地等候讯问。
“你叫什么名字?”于处长问。
“吴斌。”犯人的声音沙哑。
“在文工团里做什么工作?”
“创作组的创作员。”
“文工团控告你因强奸而杀死女演员刘玉,你有什么话说呢?”于处长注视着犯人脸上的表情。
“这是天大的冤枉事!那天是星期六晚,我们团部大院里开跳舞晚会,我一直没有离开过舞场,这怎能是我做的事!”犯人说话有条理。
“怎么死者手里紧握的一块布条,是从你的衬衣上撕下来的呢?”于处长把从吴斌宿舍里搜出来的那件灰色花条布衬衣拿过来,扔到犯人跟前的桌上去。
犯人看了看衬衣,惊疑地说:“衬衣的确是我的衬衣,这是我穿脏了扔在房里准备洗的。谁知道什么人把它撕破了!”
“你要说老实话!”于处长严肃地说。
“我从来都没有对组织说过谎话!我相信组织不会冤枉好人,总会把事情弄清楚的!”犯人现出难过的样子。
“刘玉过去和你恋爱过,后来她不爱你,和别人结婚了,你就妒恨在心吧?”于处长进一步问。
说到这问题上来,犯人忍不住,哭了,越哭越厉害,好像很伤心,答话也答不成句。
于处长命令把犯人押回去。
于处长,四十岁,个子不高,宽宽的肩膀,身材结实粗壮。由于职业的关系和个人的特性,他观察问题,往往是透过它的现象,去寻出它的实质。因此,他对任何案件,在没有掌握到确实的材料时,是不轻易下结论的。
这件奸杀案发生的第二天,他刚从某师检查工作回来,回来后,首长就指定他办理这个案件,他研究了现有的材料和初步审讯了犯人之后,感到问题还不是那么简单。这里摆着两个疑问:谁是凶手?是奸杀还是政治性的谋杀?这使他费尽了脑汁。
他又把电扇扭开,并把它固定下来,好让风吹吹自己的头脑,以便清醒一下脑筋。
于处长又一次翻阅犯人的档案,他的历史情况没有什么疑点。托×市公安局调查吴斌的家庭历史情况的复电,和他本人参军后写的自传没有不相符的地方。也就是说,这个人历史上没有什么问题。
于处长又拿起犯人各个时期的鉴定表来。这个人是比较落后,但也没有做过违反纪律的事。在近年来,逐渐有进步。
“落后是不好,可还看不出他是坏人!”于处长轻轻地自语说。
于处长又翻到一份创作组同志们对他的意见,大概是生活检讨会上大家对他的批评。综合起来,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吴斌自从发觉刘玉不爱他后,很气愤,工作也不好好干,这是很不对的;但后来也想通了,在刘玉和袁横结婚时,他表示祝福她,这是好的。
“是呵?这个人的道德观点,还算高尚!”于处长又自语地说。
他感到这些研究很有价值,它提供了一个可能:吴斌不一定是凶手。
他又重新拿起文工团对凶手的控告信,轻轻地念着:“此人一贯落后,政治思想工作不开展,最后发展成为强奸杀人的罪犯……”他看了这个结语后,不由得又回过头去看看他们的理由。理由是两点:“吴斌和刘玉过去恋爱过,他恨她又爱上了别人;第二,死者手里握着一条灰色花条布,已查明这条布是从吴斌的衬衣上扯下来的。”
但是,一个强而有力的疑点立即又在于处长脑子中出现了:案件发生在舞会举行的时间,但据调查,那天舞会上,吴斌穿的是白色衬衣。
“未免有点欠客观吧!”于处长自信地说了一声,他把材料推向一边,将转椅转了一下,随后,把衔在嘴上的烟斗向椅身敲了敲,将烟灰倒了出来,又装上一袋烟丝,掏出打火机,打着火,吱吱地把烟斗吸得响响的。他手里一面做着这些机械的动作,可是,一面在脑子里思考着上面的问题。这是他的工作习惯。
“我们调查研究的范围太狭小哩!解决不了这个复杂的案件呵!”他突然叫起来。
他拿起了桌上的电话耳机,拨了几下。
“喂,你是文工团团部办公室吗?找陈德团长!”于处长对着话筒说道。
“是呀!于处长吗?凶手招认了吗?”对方问。
“这个问题我先不答复你。喂,我想了解一下死者的丈夫——袁横的政治情况!”
“他是我们的一个有才华的青年作家,你看过他的戏吗?……”
“我此刻还不打算了解他的作品!”于处长打断对方的话。“他的一贯表现怎样?”
“一贯积极!受过奖、立过功;写了不少作品;生活也刻苦、朴素、正派。这次不幸事件,给他的打击很大,现在神经有点失常!”
“他的历史情况,你们审查过没有?”于处长问。
“他伪造过学历,但在‘忠诚老实运动’时,自动交代了。最近申请入党,我们对他伪造学历那段时间他做过什么以及他的家庭成分,还没了解清。此外,就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历史问题了。但上述这两点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问题!”团长似乎替他辩护。
“这就是说,你们对这个人的历史情况,还没有作过严格的审查。恐怕岔子就出在这里吧?”于处长用疑问的口气说道。
“他刚新婚不久,两人的感情非常之好,想不到出了这样不幸的事,够叫人同情哩!你们还从他那里打主意,怀疑他有什么政治问题?……”团长的语音,听出有些不大高兴。
“是呵,我们对一个政治历史情况还不清楚的人,是要从政治上去注意呵!”
于处长把耳机放下,手指敲了敲桌子,心想:“陈德是个剧作家,人倒是个善良的人,但他看干部,只着眼他的写作才能,只要他业务上有能力,就不注意他的政治历史情况。偏信、偏爱,是容易上当的呀!”
于处长又在他的烟斗里塞满了一袋烟,吸燃了,才把当时直接负责这个案子的助理员曹方叫进来。
“你去把袁横、刘玉的档案要来,再详细检查一下他们的东西。”
他交代完之后,看了看表,差五分钟十二点。他伸了伸两只胳臂,把衣服穿好,走出了办公室。
下午于处长回到办公室来,助理员已经把档案及刘玉的遗物堆在他的办公桌上。他检查到刘玉的一本小小的日记本子,特别感兴趣。他把电扇打开,慢慢地一页一页地仔细翻阅着:
二月×日
春光特别明媚,心情也如春日一样焕发。横帮助我解决了一个演剧上的难题。呵,他多么有才能,我多么爱他……
于处长说了声:“看来这女孩子很爱他,也很崇拜他。他们的新婚生活似乎是很甜蜜的。”
他继续翻下去,还是那些甜蜜的爱情话。便又翻下去……
他忽然像发现了什么重要问题似的,便大声喊助理员。曹方应声走了进来。
“你检查袁横的东西,有没有一包相片?”于处长问。
“没有。”
“你再去仔细检查一次!”
他又继续翻日记,一直看到最后一页。
“这里面有问题呵!”于处长把日记本合起来,放在他的写字台的玻璃板上,仰起头来,望着天花板,一口一口地吸着他的烟斗。
“检查袁横的东西,不但没有相片,连一封信一片字纸都没有。”助理员曹方走进来报告说。
“唔。”于处长应了一声,好像他早已意料到了。
他站了起来,向助理员交代一下,要他用最迅速的方法,把几个问题调查清楚。之后,他夹起公事包到市公安局去了。他感到:这不是件奸杀案,而是个政治性的谋杀。那么,这种谋杀就不是一个人干的,必定和军队以外的人有联系。因而,有必要亲自去一趟,和市公安部门作详细的研究,以求得他们的配合。
从市公安局了解情况回来,于处长对自己的分析更加肯定,再与助理员曹方提供的材料一对证,就更确信无疑了。
于处长将获得的材料和他对这个案件的看法向部队党委作了汇报,党委作出了相应的决定。
他回到办公室,便抓起耳机,给文工团打电话。
“老陈吗?”
“是!”
“你们把袁横监视起来,我马上派人去将他逮捕!”于处长严肃地通知说。
“怎么啦!你们认为他是凶手吗?”团长惊讶地问。
“不仅是杀人的问题!不过,案情还得暂时保守秘密。”于处长答道。
“你们既然有证据,那就逮捕吧。不过,希望你们慎重调查,千万不要……”团长以怀疑的口气,截住了自己的话。
“怎么?你怕我们会‘冤枉好人’么?”于处长大声说道,“请放心,我们是能够把案情弄清楚的!”
案情终于弄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