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
大雾弥漫。
街道上的人影稀疏。
天色朦朦。
有人一步一个脚印走在街上。
道两旁遍布着五颜六色的花,姹紫嫣红。
天更明亮,白雾更浓。
少年一袭白衣如雪,几乎完全融入其中。
他似山岳般的凝立,立在一家客栈,目光停在几株花上。
雾里看花,娇艳欲滴。
客栈的门忽然打开,赫然站着个人,青衫磊落,眼光锐利,正注意着外边。
白衣轻晃,人已将近。
“你来了。”
俊年率先开口,青衫挥袖,请客迎入。
“我来了。”
少年说着,往屋内走。
他的步履轻盈,无声无息。
俊年走在他的身旁,脚步沉稳,别样的稳。
一张几前,二人落座。
烛光微弱,微弱的光映照二人的脸,黄彤彤的五官,精致俊朗。
俊年看着少年,凝神静观。
少年同样精眸相视,不言不语。
二人心照不宣,自是不必多言。
半晌。
沉默打破。
俊年叹息一声,道:“你本不该来的。”
少年终于是笑了,如浴春风,道:“可我已经来了。”
俊年道:“非来不可?”
少年道:“非来不可。”
俊年似乎动容,神情变幻,劝道:“江湖上的事情,莫要趟浑水啦。”
少年淡淡道:“我喜欢管闲事,何况这件事情本就应该管的。”
俊年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事本就应该管的,只是官府出动,不必再要你去。”
少年冷笑道:“饭桶要是有用,我又何必要管?”
俊年欲言却止。
官府大多本就是群吃干饭的,若让他们今天闯到这家抢钱,冲到那家拿财,那是再简单也没有,若让他们去管行凶害人的事,那就又是另一番的景象。
少年道:“你也不必多言,江洋大盗能在半个月间连施数起案件,自是有着过人之处,早一天抓到他,早一天的太平。”
俊年道:“江洋大盗生性狡猾,行事作风诡计多端,即使你要出手,单就巴蜀地形较特,群山连绵,阻山带河,不说千峰万仞,至少险峻的很,稍有疏忽,万劫不复。”
少年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点谁也明白,但他只潜伏在巴山蜀水,我若不能亲犯险境,要想抓他,难如登天。”
俊年起身斟酒,酒水咕噜噜地倒进酒碗,酒香四溢。
他看了看少年,叹道:“我是劝不通你,只是杀人案子少管的好。”
少年接过酒碗,一饮而尽,道:“酒是香酒,这也本不必劝。”
他的眼光如鹰,忽道:“我想有件事情你应该告诉我。”
俊年明白他的意思,道:“的确,这份消息本来就应该告诉你。”
少年松了松神,笑道:“现在不晚。”
俊年也不禁笑了笑,道:“现在不晚,我告诉你,此人是个带面纱的刀客,头戴斗笠,身形削瘦,不高不矮,向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
话到这里,他的神情凝重,道:“此人虽然危险,不一定是坏人,至少在我看来,并非是个坏人。”
少年的脸色忽冷,道:“你倒说得好听,他都不算坏人,难道我是坏人?”
俊年叹道:“自古好坏就难分的清楚,有人觉得好,有人觉得坏,我觉得他好,你觉得他坏,坏或不坏,说不明白。”
少年静静听着,直到他话说完,眸光闪烁道:“你说的也许对,不过……我总是要找到他的。”
俊年道:“你想知道此人最后一次出现在哪,其实本不必问我的,这件事情江湖上已经是人所共知。”
少年诧异道:“他果真在巴州?”
俊年道:“你不信?”
少年摇了摇头,道:“本来是不信的,不过我相信你,你从来不骗我。”
俊年眼光一骤,猛灌了一碗酒,温热的酒暖和他的内心。他的心本就是暖的。
烛火势微,窗花渐明。
暖和的光射进客栈,映在一张朴旧门上。
门掩被人轻轻推开。
小二端着一坛子酒走了过来。
坛身褐色,坛口飘香。
俊年看着小二,笑道:“阿坤,过来。”
阿坤将坛口给斟酒,分别倒给二人,笑道:“掌柜,叫我干嘛?”
俊年脸上故作严肃,介绍道:“莫要打诨,这位是我朋友,林惊鸿。”
阿坤定睛一看,称道:“难怪,难怪。”
林惊鸿道:“难怪什么?”
阿坤嘿嘿一笑,道:“少侠这身行头气宇不凡,无怪会是掌柜朋友。”
林惊鸿点了点头,笑道:“确实,他很少有朋友。”
俊年一个劲的饮酒,苍白的脸上逐渐变得有气色,看着二人,神情微醺。
阿坤笑道:“掌柜,说句话吧,你是不是少有朋友?”
俊年忽然变了,瞥了一眼阿坤,神情冷漠,责道:“别跟我提朋友,我这辈子没有朋友!”
阿坤闭嘴,因为他发现俊年的心情有些郁闷。
俊年看向林惊鸿,眼神积期,问道:“你要去了?”他多么想不让他去,无论如何,他总归是要去,这是谁也劝不住的。
林惊鸿总算把酒饮尽,起身道:“我该去了,这些消息已经足够。”说着,走向屋外。
俊年起身相送,直到门口,道:“事情完了,再来喝酒。”说话间,从衣服里摸出几锭银子。
“从湖广到巴蜀,这些盘缠应该足够。”
林惊鸿看也不看的接过银子,放进自己钱袋,笑道:“很好,我是不会客气。”
俊年眉宇含笑,温和的笑,他少有舒心的笑容,此刻正在这位知心面前展露。
白雾浓郁。
日仿佛已高升,街上冷冷清清,不时会有微风拂过,浓郁的雾渐渐消散。
林惊鸿的脚步轻盈,白衣黑影融于雾中显得沉稳,走过一会,视野逐渐变得宽阔,周身二丈清晰可见。
雾散,人离。
数日过去。
竹山。
茂林修竹,山清水秀。
环境虽佳,郊外只错落着零七杂八几间土屋,田亩相伴。
人烟寥寥,炊烟袅袅。
这等情况,过往外地人往往都不好住宿,多半只有去生农家挤挤,胆子大的不畏毒蛇猛兽,或能露宿山林,勉强度过。
只是近半个月,情况已有转变,山坡上竟然开了家客店。
这家客店规模不大,外朴内新,每日也不过是做些小本生意。
客店掌柜是个妇人,整日除了擦拭桌子椅子,偶偶跟客人唠唠嗑,无旁人时,只剩下孤影自怜,自艾自伤。
今时辰清。
莺莺燕燕的欢啾声清脆动听。
山林如画,花团锦簇。
妇人靠在白纱窗前,一只白净如玉的手托着香腮,眼光盈盈,眸如秋水,正打量窗外的景况。
今天的客店比往常闹热,来的客人也比往常更多。已经来了客人。
客店檐下,三个神情凶恶的黄衫人围着木桌坐在椅上,其中一人拍了拍手,叫道:“掌柜,快上些酒菜来!”
掌柜走了两趟,前后端了一桌子的酒菜,眼光一瞥,发觉三人神情凶愤,越说越起劲,好像怒火将要发作。
“老子从京城一路来到这穷乡僻壤,到头还没见到那个贼人一面,妈了巴子,真是气死人了!”
“是啊,咱仨不远千里跑来这里,结果屁都没有见到那个魔头!”
“唉,别说啦,咱仨还算好的,有人非但没有见到那个魔头,反而不明不白死掉。”
三人一边叫苦,一边吃肉喝酒,胸中的烦闷感一扫而过。
“掌柜,再上一斤肉来?”
“好勒!”
掌柜端着一盘肉块摆在桌上,回身坐在柜台前面,手托香腮,凝视着周围的景色。
花红草绿,色彩鲜艳。
就在这时,远处显露一个黑点,一个会移动的黑点,渐渐成了黑影,黑影变成人影,接着人的五官轮廓也逐渐地清晰。
人已来到客店。
是位少年,白衣如雪。
“掌柜,一斤清酒,八两牛肉。”
“好勒!”
掌柜脸上露着明媚地笑,不过一会将酒肉给端上,放在少年桌前,目光视去,眼波流动,问道:“少侠是从哪来?”
少年看她一眼,冷道:“与你无关。”说罢,伸手拿起酒坛往碗中倒酒,酒醇味鲜,一饮而尽。
掌柜笑了笑,并不觉得丢人,刚走两步,见到三个汉子喝了声彩,又将身子转过。
少年一口酒一口肉,短短半盏茶时,桌上酒肉吃完,看向掌柜,冷淡道:“再来一坛,结账。”
掌柜点了点头,三个汉子抢先走了过去,坐在少年周围。
一个汉子拍拍胸膛,称道:“少侠酒量跟我有的一拼。”
少年淡淡一笑,无言胜过有言。
一个汉子叹了口气,道:“可惜我等已经无心待在这里。”
掌柜端着酒坛走了过来,神态可掬,询道:“是不是因为魔头的缘故?”
三个黄衣汉子吃了一惊,立马心生警惕,齐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少年这时终于说了一句:“你们刚才讨论时的声音过大,不但掌柜听到,我也听到部分。”
这回四人全都大吃一惊,实没想到少年隔着这般距离竟能听到,当真非同小可。
掌柜率先反应过来,笑颜舒展,娇如春花,夸道:“少侠年纪轻轻,本领当真不小。”
三个黄衣大汉趁机附和一些恭维的话,少年对此并不在意,他只想要知道一点。
他已问出:“谁是魔头?”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轻弱,却能清清楚楚传进四人耳朵。
三个黄衣大汉面面相觑,迟疑不决,咬了咬牙,还是说了:“这个魔头不是别人,就是近来活跃在巴蜀的刀魔!”
少年的脸上露出思索地神情,眼光一闪,问道:“你且说说,这个魔头做了哪些伤天害理的事。”
三个黄衣大汉神色变得激动,纷纷抢道:“我知道,这个魔头半个月前打劫福威镖局,几乎已将商队的所有人杀掉。”
少年将酒饮尽,瞥了一眼三人,问道:“你们亲眼目睹,还是道听途说?”
三个黄衣大汉面面相觑,默默无言。隔了一会,其中一人道:“这是江湖上的同道亲眼目睹,耳口相传,决计错不了的。”
少年冰冷的目光更加玄寒,哼道:“道听途说的话,很难让人相信。”说完,将空掉的酒坛推至一边,站起身子。
三个黄衣大汉将他团团包围,肩抗大刀,神色各有不忿,其中一人怒道:“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掌柜走上前来,挤在少年身旁,作礼道:“各位,这里店小客少,经不起折腾的,若要解决纷争,还请移步别处。”
少年瞥了一眼三人,露出讥嘲之意,冷道:“就是你们未见情形反而夸大其词,这才闹的人人自危,什么狗屁不通的话,小爷偏偏不信!”
三个黄衣大汉神情一凛,眼露杀意,其中一人最后问道:“小子,林徒三恶的话,你真不信?”他的语气沉厚,肩上的刀已经横在身前。
少年的眼光忽然间明亮,冷道:“好哇,原来是八天前的南阳纵火犯,我不去找你们,反而找我晦气!”
掌柜听后看了一眼三人,见他们的黄衣或多或少有些磨损灼烧过的痕迹,心下大明,眉头微蹙,道:“这几日来,官府一直昭告缉拿你们,想不到你们竟躲在山林潜伏。”
若说魔头是否真的罪恶不赦,这点没人能够肯定,但说林徒三恶绝非善类,这已经是人所共知。
林徒三恶朝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看向少年,冷道:“我们倒想听听,你找我们干嘛。”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露了一手武器,白衣如雪地袖口处露出一柄漆黑发亮的刀,小巧精致。
刀身反**亮的光,少年的双眼同样闪烁着寒光,削瘦地身子一动不动,巍如山岳般挺立。
林徒三恶本来气势汹汹,杀意鼎盛,见了飞刀一眼,只是一眼,竟然勃然变色,相顾骇然,不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掌柜见三人前后态度的差距之大,一对动人的眸子自不免盯着少年握着的飞刀感到奇怪。
飞刀不动,人也未动。
林徒三恶突然声音打颤,眼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少年的脸庞,问道:“你……你就是昔年林探手的徒弟,‘飞刀孤侠’林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