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問題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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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要在小學畢業那年,媽又叫我去當當了。我不知道為什麽新爸忽然走了。他上了哪兒,媽似乎也不曉得。媽媽還叫我上學,她想爸不久就會回來的。他許多日子沒回來,連封信也沒有。我想媽又該洗臭襪子了,這使我極難受。可是媽媽並沒這麽打算。她還打扮著,還愛戴花;奇怪!她不落淚,反倒好笑;為什麽呢?我不明白!好幾次,我下學來,看她在門口兒立著。又隔了不久,我在路上走,有人“嗨”我了:“嗨!給你媽捎個信兒去!”“嗨!你賣不賣呀?小嫩的!”我的臉紅得冒出火來,把頭低得無可再低。我明白,隻是沒辦法。我不能問媽媽,不能。她對我很好,而且有時候極莊重地說我:“念書!念書!”媽是不識字的,為什麽這樣催我念書呢?我疑心;又常由疑心而想到媽是為我才做那樣的事。媽是沒有更好的辦法。疑心的時候,我恨不能罵媽媽一頓。再一想,我要抱住她,央告她不要再做那個事。我恨自己不能幫助媽媽。所以我也想到:我在小學畢業後又有什麽用呢?我和同學們打聽過了,有的告訴我,去年畢業的有好幾個做姨太太的。有的告訴我,誰當了暗門子。我不大懂這些事,可是由她們的說法,我猜到這不是好事。她們似乎什麽都知道,也愛偷偷地談論她們明知是不正當的事——這些事叫她們的臉紅紅的而顯出得意。我更疑心媽媽了,是不是等我畢業好去做……這麽一想,有時候我不敢回家,我怕見媽媽。媽媽有時候給我點心錢,我不肯花,餓著肚子去上體操,常常要暈過去。看著別人吃點心,多麽香甜呢!可是我得省著錢,萬一媽媽叫我去……我可以跑,假如我手中有錢。我最闊的時候,手中有一毛多錢!在這些時候,即使在白天,我也有時望一望天上,找我的月牙兒呢。我心中的苦處假若可以用個形狀比喻起來,必是個月牙兒形的。它無倚無靠地在灰藍的天上掛著,光兒微弱,不大會兒便被黑暗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