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問題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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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八歲,我已經學會了去當東西。我知道,若是當不來錢,我們娘兒倆就不要吃晚飯;因為媽媽但凡有點主意,也不肯叫我去。我準知道她每逢交給我個小包,鍋裏必是連一點粥底兒也看不見了。我們的鍋有時幹淨得像個體麵的寡婦。這一天,我拿的是一麵鏡子。隻有這件東西似乎是不必要的,雖然媽媽天天得用它。這是個春天,我們的棉衣都剛脫下來就入了當鋪。我拿著這麵鏡子,我知道怎樣小心,小心而且要走得快,當鋪是老早就上門的。我怕當鋪的那個大紅門,那個大高長櫃台。一看見那個門,我就心跳。可是我必須進去,似乎是爬進去,那個高門坎兒是那麽高。我得用盡了力量,遞上我的東西,還得喊:“當當!”得了錢和當票,我知道怎樣小心地拿著,快快回家,曉得媽媽不放心。可是這一次,當鋪不要這麵鏡子,告訴我再添一號來。我懂得什麽叫“一號”。把鏡子摟在胸前,我拚命地往家跑。媽媽哭了;她找不到第二件東西。我在那間小屋住慣了,總以為東西不少;及至幫著媽媽一找可當的衣物,我的小心裏才明白過來,我們的東西很少,很少。媽媽不叫我去了。可是,“媽媽咱們吃什麽呢?”媽媽哭著遞給我她頭上的銀簪——隻有這一件東西是銀的。我知道,她拔下過來幾回,都沒肯交給我去當。這是媽媽出門子時,姥姥家給的一件首飾。現在,她把這末一件銀器給了我,叫我把鏡子放下。我盡了我的力量趕回當鋪,那可怕的大門已經嚴嚴地關好了。我坐在那門墩上,握著那根銀簪。不敢高聲地哭,我看著天,啊,又是月牙兒照著我的眼淚!哭了好久,媽媽在黑影中來了,她拉住了我的手,嘔,多麽熱的手,我忘了一切的苦處,連餓也忘了,隻要有媽媽這隻熱手拉著我就好。我抽抽搭搭地說:“媽!咱們回家睡覺吧。明兒早上再來!”媽一聲沒出。又走了一會兒,“媽!你看這個月牙;爸死的那天,它就是這麽斜斜著。為什麽它老這麽斜斜著呢?”媽還是一聲沒出,她的手有點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