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

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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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上衙門去。

張大哥確是有眼力:給老李租的房正好離衙門不遠——也就是將到二裏地。省車錢是一,可以來往運動運動是二,午飯能在家裏吃是三。

老李雖然沒有計算一月可以省多少車錢,可是心中微微有點可以多儲蓄下點的光亮與希望。想到儲蓄,不由得想到:家眷來了,還能剩錢?張大哥永遠勸人結婚和接家眷,唯一的理由似乎是:“兩口兒並不見得比一個人費錢。”好像女人天生來的不會花錢,沒有任何需要,也不準有需要!老李看女人也是個人。可是,英的媽……即使是養隻雞也得給小米吃呀!老李覺得接家眷這回事有點錯誤。一家之長?越看自己越不像。

快到了衙門,他更不痛快了。怎麽當上了科員?似乎想不起。家長?當科員或者不是件壞事。沒有科員的薪水怎能當家長?科員與家長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什麽?看見了衙門,那個黑大門好似一張吐著涼氣的大嘴,天天早晨等著吞食那一群小官僚。吞,吞,吞,直到他們在這怪物的肚子裏變成衰老醜惡枯幹閉塞——死!雖然時時被一張紙上印著個紅印給驅逐出去,可是在這怪物肚中被驅逐,不是個有刺激性的事。這裏免職,而去另起爐灶幹點新的有意義的事,絕對想不到。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衙門不止一個。吃衙門的蟲兒不想,不會,也不肯,幹別的。可恨的怪物!

可是老李得天天往怪物肚中爬,現在又往裏爬呢!每爬進一次,他覺得出他的頭發是往白裏變呢。可是他必須往裏爬:一種不是事業的事業。不得不敷衍的敷衍。現在已接來家眷,更必得往裏爬了。這個大嘴在這裏等著他,“她”在家裏等著他;一個怪物與一個女魔,老李立在當中——科員,家長!他幾乎不能再走了,他看見一個衰老醜惡的他,和一個衰老醜惡的她,一同在死亡的路上走,路旁的花草是些破爛的錢票與油膩的銅錢!然而他得走,不能立在那裏不動;詩意?浪漫?自由?隻是一些好聽的名詞。生活就是買爐子,租房……爐子送去沒有?她會告訴怎樣安鐵管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