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却不管这套，她总希望孙晶来看她。我发现妞妞过完这个生日之后，变得更加成熟了，俨然一个小大人，还动不动跟我探讨人生，批评我做人不能太专断。我就说：“你懂什么，我吃的咸盐比你多，小孩崽子还教训起我来了。”妞妞就一本正经地跟我辩论：“别以为你是大人就什么都懂，老师说了，这个世界没有完美的人，是人就会犯错，重要的是你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改正它。”我说：“那倒是，不过你老爸我还没犯有什么错误。”妞妞说：“不，爸爸有错误。”我疑惑地问：“我有什么错误？”妞妞说：“不承认自己有错误就是最大的错误。”
看着妞妞的赖皮样儿，我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女儿注定会成为约束我的小天使，任凭我脾气怎么火暴，在她面前都会变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我说：“妞妞，既然你已经长大了，那好，从今天开始咱们就分开睡吧，爸爸从此不再跟你一个房间。”妞妞听我这么一说，立即反驳道：“那可不行，爸爸，你怎么这个样子呢，我只不过批评了你一下，你就采取这种方式惩罚我？”我说：“不是爸爸惩罚你，你确实大了，都12岁了，需要单独睡了，况且你不是一直不让我把你当孩子吗。”妞妞嘟着小嘴说：“那好吧，既然你讨厌我了，那我就自己睡，好像我非得跟你一个房间似的。”
说完就自己抱着被子去了隔壁房间，我看着她的背影是那么弱小孤单，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但转念一想她都12岁了，听说别家的小孩儿才六七岁就能单独睡，我想也该锻炼锻炼她了。
妞妞躺到自己的房间去之后，居然半天没有动静，我偷偷地观察了一下，发现她的房间灯没有熄灭，房间的门没有关严，我纳闷着，难道孩子真的大了，敢一个人睡了。正在这时，忽然听到妞妞一声尖利的叫声：“爸爸，快过来！”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快速地跑了过去，冲进屋里，看到妞妞正嘿嘿地冲着我笑。我说：“怎么了？”她却说：“没什么，我只是试试看喊你能不能过来。”我有些哭笑不得，说了一句：“你这不是折腾爸爸吗，再喊我可不过来了。”然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妞妞又故伎重演，喊道：“爸爸，你快过来。”这次我没有理她，索性将被子蒙在了头上，任她喊着，我就是不动地方，那喊声持续了有一小会儿，就再也没有了动静，后来我感觉被子被人轻轻掀开了。我睁眼一看，妞妞正满脸泪痕地看着我，说：“爸爸，我害怕，你就让我和你睡最后一晚吧，从明天开始我就自己睡，好不好？”我看到妞妞这副可怜样子，岂能不答应，我说：“好好好！你还说自己长大了呢，哭什么啊？”妞妞委屈地说：“我喊了你那么久都不过来，你真是一个狠心的爸爸。”我说：“爸爸这不是跟你闹着玩呢吗？再说了，我也想锻炼你一下，以前我都太宠着你了。”
妞妞说话果然很算数，第二天晚上，她就自己单独睡了，而且把自己的房间重新布置了一下，贴了很多明星海报，挂了很多玩具娃娃，床单也换了新的，俨然是一个小小的闺房。看着女儿忙忙碌碌的样子，我心里有一种感触，看来女儿真的大了，快长成一个大姑娘了。这让我的心里感觉到一丝甜蜜，又有一丝失落，也说不清为什么甜蜜，或者为什么失落。
随着孙晶和妞妞的接触日益增多，我发现他们娘俩儿耳语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有时还会一边耳语，一边冲着我笑，我就怀疑孙晶一定在对妞妞说我什么坏话。我对孙晶说：“你来看妞妞我不反对，但你要是对妞妞灌输一些不好的思想可不行。”孙晶瞪圆了双眼说：“你说什么呢，沈嘉明，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卑鄙啊？”我说：“那你们唧唧喳喳地干什么，还神秘兮兮地背着我？”孙晶说：“我跟女儿说点悄悄话还不行啊，凭什么啥事都得让你知道！”
我看从孙晶嘴里套不出来，过后我就问妞妞：“宝贝儿，你总跟你妈妈悄悄地说什么啊，还边说边瞅爸爸乐？”妞妞说：“啥时候啊？”我说：“就昨天呗。”“哦，我跟妈妈说你臭脚丫子呢，都是我每天看着你洗脚，我要是不看着，你就有时候不洗。”我说：“那你妈妈怎么说？”妞妞说：“妈妈让我好好地管住你，否则你每天都会脏得不像样子。”
我说：“我有那么脏吗？你们就没有说别的，比如说我坏话啥的？”妞妞说：“没有啊，妈妈还说让我多照顾你，怕你生活没有规律，让你少抽烟，总抽烟对身体不好。”
我问：“没有别的了？”
妞妞回答：“没有了啊。”
我又问了一句：“真的没有了？”
妞妞说：“真的没有了啊！”
我有些失望，嘴里嘟囔道：“一个臭脚丫子还值得背地里谈论半天，真是够无聊的。”看来我对孙晶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可能人有内心活动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在行动上表现出来。终于有一天，当孙晶再次来看妞妞时，我从侧面瞪了她一眼，被她一回头无意中看到了。孙晶问我：“你是不是特别烦我？如果你烦我，那我就不来了，我不想看人的脸色。”
我辩解道：“没有啊，但是如果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孙晶立在那里半天，才叹口气说：“其实我也不想招你烦，之所以最近来得勤些，是因为心情实在不好，我发现只有跟妞妞在一起，才能感觉好些。”
我问：“咋了？发生了啥事？”
孙晶看了看我，说道：“都不想跟你说，怕你笑话我。”
我说：“就你那点事儿，不说也能猜到，你爱说不说，随你便，好像我多喜欢听似的。”
我这么一说，孙晶反倒跟我诉说起来，原来她和李和平还有原配夫人之间正在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战争的原因就是李和平私下里攒了不少私房钱，孙晶想要得到这笔钱，可李和平就是不给，说什么要留着将来给两个儿子用。孙晶很生气，说姓李的，我好歹跟了你一回，你咋就对我这么绝情，让我给你保管着也是对我的信任。李和平却说：“你要是真对我好，这钱将来肯定也会有你一份儿，不过现在不能给你。”
我说：“李和平说得也有道理啊，我想他将来到老了一定会给你的。”
孙晶说：“他的鬼话还能信，如果我现在还不把这钱弄到手，用不了多久就得被他挥霍光，现在他不当局长了，吃喝嫖赌的啥都干，有多少钱都得弄没。再说了，我现在要是不动手，也早晚都得被他那个母夜叉骗去，下手晚了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我看着孙晶的样子，心里感叹不已，心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没有变，还是永远都把钱放在第一位，她可真是一个实际的女人。
我说：“为了钱争来争去的有意思吗？我觉得钱不用太多，够花就行了。”
孙晶说：“我倒不是非得和他争，只是气不过他一直在骗我，妈的，当初跟他时，他信誓旦旦地说会对我好，没想到最后他不但跟原配夫人藕断丝连，居然还跟自己的小舅子媳妇搞上了，等哪天把我逼急了，我就阉了他。”说这话时，孙晶是咬牙切齿的表情，看得出她不是一般的恨李和平。
我安慰她道：“算了，人这一辈子最主要的是稳稳当当、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就好，你当初跟他图的不就是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吗，按说你现在也达到这个目标了，该知足就知足吧，不要奢求太多。”
孙晶将头一歪说：“那怎么能行，我现在才是他名正言顺的老婆，他的家产必须有我的一半才行，凭什么他把钱都花在别人身上，我就咽不下这口气。”
我说：“你要懂得适可而止，有些事情弄得太过火了不好收拾。”
“我现在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在我眼里只有钱，只要把钱弄到手怎么都行。至于男人……”孙晶说到这里哼哼冷笑了两声，“有几个能对你真心的，尤其这半路夫妻，还不是各怀鬼胎，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算明白了，人这一辈子别人都白扯，还是父母孩子对自己最亲，这也是我最近总跟妞妞在一起的原因。”
我没有说话，心里在想，虽然我的感情生活空白，但起码我还有妞妞。
孙晶又说：“其实有一段时间，我很想将妞妞的抚养权争过来，由我来带她，那时候我想如果妞妞跟了我，不但能吃香的喝辣的，还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我的寂寞，另外将来没准还能分到李和平的一部分家产。”
我听了，立即反驳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这辈子都不会把妞妞的抚养权让给你，至于李和平的什么家产妞妞也不会稀罕。”
孙晶伤感地说：“是，现在看你们爷俩儿生活得挺好的，新房子也有了，日子过得也不错，我都不忍心来打扰你们。”
孙晶叹了一口气：“说句心里话，我现在挺羡慕你的，虽然你这些年独自抚养孩子很不容易，但起码你有妞妞深深地爱着你。可我呢？我发现自己几乎是一无所有……”说到这里，孙晶似乎很伤心，忍不住啜泣起来，看得出，她确实在为自己的境况焦虑，一点也不像装出来的样子。
妞妞对我在孙晶面前的冷漠态度表示了强烈不满，妞妞说：“爸爸，妈妈都对你那么客气了，为什么你总在她面前阴沉个脸。”我说：“有吗？我怎么没觉得？”
妞妞说：“怎么没有，你自己照着镜子看看，脸拉得那么长，好像别人欠你多少钱似的。”
妞妞的一句话把我说乐了，我真的照镜子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我发现自己老了，眼角都有鱼尾纹了，而且真如妞妞说的一样，我一脸的严肃，仿佛经历了不少世事沧桑。
妞妞说：“爸爸，你看到了没有，是不是我说得没错，当你阴着脸的时候有多凶？”
我说：“嗯，是有点凶。那我以后尽量多笑笑。”
妞妞说：“爸爸，我现在算明白了，原来当初妈妈和你离婚时，不完全是妈妈不对，肯定也有你的原因，你想啊，就像你这样整天拉着脸，谁会受得了？”
我说：“去！别在那里乱分析，当年爸爸不是这个样子的，还不是离婚后这些年一直在奔波，连笑的机会都没有，才搞成了这个样子。”
妞妞说：“爸爸，你坐下来，我想跟你说个事情。”
我说：“啥事？有话就直接说吧，干吗非得坐下。”
妞妞说：“你跟妈妈复婚吧，好吗？”
我惊讶地问：“为什么？”
妞妞说：“我想让你和妈妈复婚。”
我说：“不可能，我才不会和她复婚，大人的事情你根本就不懂。”
妞妞有些不愿意了：“我讨厌你总动不动就跟我摆大人的姿态，我什么事情不懂？我就是觉得你该跟妈妈复婚。”
我说：“那好，你给出几点理由来，说为什么应该跟妈妈复婚，如果说得有道理我就答应你。”
妞妞说：“好，说就说。第一，咱们这个家需要妈妈，需要她照顾咱俩；第二，妈妈爱你，我通过跟她的谈话已经了解到了，她很后悔当初离开了你，你应该给她回头的机会；第三，她是我的妈妈，我也爱她，我需要她。”然后妞妞扭头看了看我问道，“这三条够吗？”
我说：“不够，你忘记了最关键的一条。”
妞妞疑惑地问：“什么？”
我说：“你还没有问我，是不是还爱她，如果我不爱她，甚至很讨厌她，那么我们就不能复婚。”我故意把问题说得很严重。
妞妞说：“你爱不爱她我不管，反正有这三条就足够了。”
我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是我跟她复婚，又不是你跟她复婚，你怎么能不考虑我的感受？”
妞妞说：“如果你真的爱我，为了我你也该复婚。”
我说：“可这跟爱不爱你没有什么关系。”
妞妞说：“有关系，我喜欢妈妈，我想跟妈妈在一起，只有跟妈妈在一起我才能快乐，如果你爱我，为了我的快乐你也会跟妈妈复婚。对吗？”
我没想到妞妞会用这个来将我的军。
妞妞说：“爱我就跟妈妈复婚吧，爸爸！”
“可是……”
妞妞说：“不要再可是了，道理都在这儿摆着呢，你说什么再多的理由都是借口。”
我万万没有料到女儿会这么聪明，我早已被她置于事先设计好的圈套里。
我灵机一动，来了一个缓兵之计，说：“好吧，我同意复婚，不过有个问题。”
妞妞问：“什么问题？”
我说：“这事情光我一个人同意没有用，也得你妈同意才行，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她还没有离婚，如果跟我再婚是违法的。”
妞妞说：“这个容易，明天我就跟妈妈说，让她赶快跟那个男人离婚，跟咱们一起过日子。”
我说：“你以为是你们小孩子过家家呢，这离婚结婚的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容易？”妞妞说：“你就放心吧，我早就和妈妈说好了，只要你这边没有问题，她那边随时都可以离婚。嘿嘿！”我感到很惊讶，看来这是孙晶和她设计好的一出戏，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完全被她们套了进去。我说：“你先别乱说，这事情爸爸还没有想好，乱来不得。”
可妞妞并不管我，冲我扮了一个鬼脸，就跑开了。
我没有想到孙晶真要跟我复婚，当我试图从孙晶的口中试探出她的态度时，没想到她却三缄其口，闭口不谈复婚的事情，而且从来不承认她从妞妞身上入手，正在对我实行一点点的渗透。
我发现孙晶和妞妞组合在一起实在是太可怕了，都说女儿会心疼妈妈，本来一个孙晶都已经够让我头疼，如今孙晶又把妞妞拉过去，站在了她的一边，马上就让我处于劣势地位。我对妞妞说：“我可警告你，别跟你妈妈联合起来搞什么鬼名堂，你的任务是好好读书，马上就升入中学了，你要是学习跟不上，我可不会轻饶你。”妞妞却还振振有词：“只有家庭幸福了，才能安心学习。”我抢过来说：“学习不好还有理了？难道我不和你妈妈复婚，你就一定考不上大学了？”
正当我和妞妞争论不休的时候，孙晶那边发生了一起大事件。
这天下午，我突然接到了孙晶的电话，让我过去救救她，说她跟人打了起来，吃了大亏，我再不去就可能被人打死了。我听了，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也没有多想，就直接驱车奔向了出事地点。
原来跟孙晶打起来的不是别人，竟是李和平的原配夫人和两个孩子，三个人一起跟孙晶扭在一起，那李和平就在旁边看着，既不劝阻，也不拉架，打得孙晶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那李和平的两个儿子如今已经长成半大小子了，也许一直都恨孙晶恨得切齿，所以出手时也特别重，孙晶岂能是他们的对手，被打得连滚带爬，头发也被李和平的老婆拽掉了一大把，鼻梁和眼眶都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最后只有躺在地上哀号的份儿。
当我赶到的时候，那几个人还对孙晶拳脚相加，孙晶则像一个木偶一样，蜷缩在角落里，浑身瑟瑟发抖，任人摆布。我大喝一声：“干什么，你们统统给我住手！”几个人被我的吼声吓了一跳，然后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他们没想到会来了一个警察。李和平看到我来了，坐在旁边的板凳上，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我一把将孙晶拉了起来，孙晶看我来了，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将我拽得紧紧的。我二话没说，搀起孙晶就走，李和平的两个儿子见势又冲了过来，试图想要阻止我。我眼疾手快，伸出一只胳膊，左右一挡，就将两个小混蛋推在了一边，然后迅速带领孙晶离开了现场。
回到家里，妞妞刚好放学回来，看到孙晶这副样子，心疼地哭了，嘴里问道：“妈妈，你怎么了，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啊？”
我说：“刚刚你妈妈跟别人打架了，吃了亏。”
妞妞说：“妈妈，你告诉我，谁打了你，我也过去帮你打他们。”
孙晶不说话，只是坐在旁边呜呜地哭着，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噩梦中醒过来。
我给孙晶找来了碘酒，帮她在伤口擦抹了一遍，孙晶疼得直躲闪，妞妞在旁边说：“爸爸，你轻点，妈妈会疼的。”然后从我手里抢过药水，来帮孙晶包扎。
过了一会儿，孙晶的情绪稳定了，才跟我说起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今天下午李和平说去外面办事，孙晶问他去办什么事情，李和平说去跟朋友合作考察一个项目，想要搞点投资。孙晶心里就有些怀疑。趁着李和平去洗手间的当口儿，偷偷翻看了他的皮包，发现包里面有两万块钱。等李和平走后，孙晶就悄悄地尾随在了李和平的后面，竟然发现他根本就不是考察什么项目，而是径直去了原配夫人那里。孙晶随后就跟了进去。进屋后，孙晶刚好看到李和平给她们母子那两万元钱，就大吵大闹，说了一些难听的话。那母子三人也不是好惹的，本来就瞅着孙晶心里有气，一时言语不和就扭到了一起，孙晶终因寡不敌众吃了大亏。
孙晶跟我说这些话时，心里十分委屈，大骂李和平无情无义，眼见着她吃亏都不见帮一把。孙晶愤愤地说：“我算是彻底把他看透了，他现在完全当我是一个累赘，都恨不得我死了才好。”
我听了孙晶的描述，一言没发。我了解孙晶的为人，知道事情的起因跟她也有直接关系，如果她不跟踪李和平，就绝对不会有这样一档子事，即便是跟踪了，了解了事情的真相也就算了，还找人当面对质，这不是明摆着想要挑起战争吗。
旁边的妞妞不明就里，一个劲儿地劝说孙晶道：“妈妈，你别担心，爸爸是警察，回头让爸爸把他们都抓去公安局，让他们乱打人。”
我也安慰道：“既然事情已经闹到这种地步，你就不要跟他们进行正面冲突了，显然以你一个人的力量是斗不过他们的。”
孙晶对我说：“你能让我在你这里住几天吗？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是回不去了，我怕他们不会放过我。”我说：“这恐怕不好吧，我可以带你回来，但是如果我留你，岂不是让李和平有误会，好像咱俩怎样了似的。”孙晶说：“误会就误会，反正我也不想跟他过了。”我说：“要不你还是回你妈那儿去住吧，我总觉得这样不好。”孙晶面露难色：“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回啊，我妈看到岂不是会担心死？”我说：“那亲戚朋友呢？有没有可以信任的。”孙晶听我这么一说，就低下头呜呜地哭，显然如今她已经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了。
这时妞妞在旁边不干了，气愤地跟我说道：“爸爸，你也太过分了，妈妈都这副样子了，你还赶她走。”然后转过头对孙晶说，“妈妈，你别理他，今晚你就住这儿，咱俩睡一个屋。”孙晶听妞妞这么一说，一把搂过妞妞，娘俩儿哭成了一团。
孙晶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她为我能留下她很满意，没事时总是帮我做这儿做那儿。我也懒得清闲，有时看到孙晶忙忙碌碌的样子，我会一时感到很恍惚，时光仿佛又回到了10年前，那时孙晶也是这样忙碌的，只不过她忙碌的同时充满了抱怨，令人感慨的是，10年之后当孙晶再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似乎没有了怨言。相同的场景，不同的心境，真是让人感慨。妞妞会偶尔跑出来，帮她妈妈一起做家务，这让我突然意识到时间真快，10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如今妞妞都长这么大了，她就如同一个醒目的标识在提醒着我，时光已经整整过去了10年，而人生又有几个这样的10年？
孙晶在我家住的几天，我们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但我和孙晶心里都明白，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去了，就如同一面破碎的镜子，再怎么黏合都会有裂痕。只有妞妞还是高兴的，她时常蹦蹦跳跳地跑到我的面前，让我猜猜手里藏了什么东西，我摇头说猜不出，妞妞就又蹦蹦跳跳跑到孙晶面前，让孙晶猜，孙晶也说猜不出。她就哈哈笑着打开，里面或者是一块糖，或者是一粒纽扣，其实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缓解我和孙晶之间的尴尬气氛。妞妞说：“你们俩怎么都这么笨呢？”我和孙晶都相视一笑，心里都很清楚孩子究竟有着怎样的意图。
孙晶在我这里住的这几天，心里似乎很平静，她经常会摆弄一盆花、一株草很久，耐心地给花草浇水施肥，就好像她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一样。她也会偶尔帮妞妞缝补衣物，一针一线都做得很细心，看得出她倾注了很多感情，似乎想要把这么多年欠女儿的感情统统都补回来。
我在旁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似乎与我无关，经历了这么多坎坷与磨难，我已经学会了冷静地看待这个世界。但我依旧会对孙晶心生怜悯，俗话说爱之深、恨之切。我想之所以这么久我都没有将对孙晶的恨放下，可能正是因为我的心中还有她。尤其联想到她最近的境遇，看到她满脸的伤痕，我就越发觉得她可怜。是的，一个泼辣惯的女人，如今却因生活的打击变得沉默寡言，我想她的心里一定有很多无法言说的苦楚。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李和平居然胆敢到我的家里来找孙晶。当他咚咚地敲门时，我正在看电视，而孙晶那时正在房间里辅导妞妞作业。我打开门时，发现李和平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瞪着我，没好气地说：“我找孙晶！”
我愣了一下，因为在此之前都是我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的，如今李和平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我反倒有些不习惯。从李和平理直气壮的表情里我忽然意识到，现在孙晶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如今我却成了局外人。
我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心想生活真是残酷，不过是短短的几年，一切都颠倒了过来。
我没有说话，返身转回屋里，对孙晶说：“李和平找你。”
孙晶显然没有想到李和平真的能找来，有些慌乱地问：“他在哪儿？”
我说：“在门口呢。”
孙晶很不自然地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我目送着孙晶走到门口，妞妞也跟着走了出来。这时，让我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孙晶到了门口还没开口说话，就被李和平一把拽了出去，不容分说，劈头盖脸地一顿暴打，李和平一边打还一边骂：“你妈的，臭娘们儿，居然敢偷我银行卡，看我不打死你。”孙晶无力地抗拒着，被打得哎哟哎哟直叫唤，我岂能眼见着孙晶在我面前受欺负，冲上去一把将李和平推开，质问道：“你凭什么跑到我家里来打人？”李和平显然对我积怨甚深，他瞪着我说：“我打她怎么了，我自己的老婆，想打就打，关你屁事？”我说：“你放屁，在我家里打人就不行。”李和平带有挑衅地看着我：“我就打了，你能把我怎么样？”我不禁恼羞成怒，像发怒的狂狮一样冲出去，瞬间就跟李和平打到了一起。在我跟李和平几次交手的经历中，李和平从没像今天这样表现得这么勇猛，像个爷们儿一样跟我对战了起来，但是他毕竟没有像我一样受过专业训练，再加上我也比他年轻，没几个回合李和平就被我打倒在地。但是我的左眼眶也重重挨了一拳。这时，孙晶哭喊着扑了上来，使劲拽着我说：“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身后的妞妞也大哭起来，显然孩子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我回头看了妞妞一眼，怕吓着孩子，就撤了回来。李和平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的似乎还想跟我动手，却被孙晶拦住说：“你不要再胡闹了，钱我可以还给你，有话咱们回去再谈。”
李和平可能也意识到这样跟我单打独斗也占不着什么便宜，在孙晶的拉扯下，他颇不服气地走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看到他吐出来的唾沫都带着血色。
妞妞可能真的受到了惊吓，站在一边哭个没完，我看李和平和孙晶已经走远，赶紧将她带回了屋里。我说：“没事的，你别害怕。”妞妞上上下下仔细地检查我，哭着问：“爸爸，你受了伤没有？”我说：“爸爸没事。”这时妞妞又说：“爸爸你的眼睛好像肿了。”这时，我才感觉眼眶确实有点疼，照镜子一看，可不是，左眼已经肿成了一条缝，眼眶都青了。想必李和平这个兔崽子已经酝酿好久了，他做梦都想还我这一拳。
妞妞问我：“爸爸，你为什么要跟他打架啊？”
我说：“因为他居然敢在爸爸面前打妈妈，这辈子除了爸爸外，任何人在我面前打妈妈都不行。”
过后，孙晶主动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伤得怎样，我说：“没事，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孙晶就跟我抱歉，说真是不好意思，让你跟着我受连累。我说：“这算啥，只是小事情而已。”然后我问道，“对了，你真的拿了他钱啊，他回去之后有没有再打你？”孙晶说：“没有再打，他之所以在你那儿打我，也是为了面子而已。”我说：“没打就好，你这次回去之后，好好跟他过日子吧，别每天都吵吵闹闹的。”孙晶说：“好好过日子是不可能啦，现在我俩就是同床异梦而已，等哪天我把属于我自己的东西都要回来，就跟他离婚。”我说：“反正我好话已经跟你说尽，怎么处理是你自己的事情，总之别伤害了太多人就好。”说完我就撂了电话。
挂了电话之后，我捂了捂眼睛，感觉有些疼，心想自己跟着操什么心呢，怎么又跟他们扯到了一起？我有些怨恨自己，真是没事闲的，平白无故地白挨了这一拳。这时妞妞在旁边问我：“爸爸，你说妈妈现在是不是很麻烦啊？”我说：“现在你明白了吧，总埋怨爸爸不给妈妈机会，不是爸爸不给妈妈机会，而是根本就没有办法给她机会。现在你知道事情有多复杂了吧？”
妞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李和平这一拳打得我很没面子，再上班的时候，我怕被人看到，一整天都戴着墨镜。但朝夕相处的同事是瞒不过的，他们问我眼睛怎么了，我只得如实说：“嗯，不小心跟人打了一架，吃了点亏。”他们很吃惊，问我道：“谁啊？连你都敢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要不要兄弟们帮你去收拾他？”我摇摇头说：“算了，这次事情根本就怪不得人家，责任都在我。”
是的，过后我想想，觉得李和平打我这一拳是天经地义，毕竟我收留了人家的老婆，从法律角度上讲，孙晶现在属于他，不属于我。
孙晶在一段时间内没有再来找我，也没来看妞妞，这让我的心不由得揪紧，担心她别出了什么事情。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很贱，想当初她远我而去时，我曾不止一次地诅咒她不会有好下场，可如今当她的生活真的出现问题时，我又有些放心不下。我想男人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真是够让人无话可说的了。
终于忍不住，我还是给孙晶打了一个电话，我问她：“你最近还好吧？”孙晶说：“嗯，还是老样子，一直在跟李和平纠缠，想着把自己的利益争取过来。”我问：“什么是你的利益？”孙晶说：“这还用问，我跟他结婚这么多年，起码房子得有我一半吧，还有银行里的存款，我猜李和平至少也有百万，我不多要，给我50万就行。”我说：“那李和平要是不给呢？”孙晶沉默了半天，最后一字一顿地说：“那我就杀了他。”
我想，又是钱，究竟这钱有什么魔力，能值得人们为它这样张狂。
提到钱，我最近倒是有了一些收获。恰逢这几年国家开发房地产热，各种工程如火如荼地开工建设起来了，我在碾子沟开的采石场生意也出奇地好了起来。只是公安部三令五申不让基层民警参与营业性收入，加上我的工作忙，实在疏于打理，所以考虑再三，我还是决定将采石场转包出去，这样可以省心不少，又能抽出更多时间来照顾妞妞。最后，我与一个姓黄的包工头达成了协议，他承包5年，每年租金15万，一次性付给我75万。协议达成后，我们在协议书签了字。签协议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直到那75万现金真的打到我的账户时，我才猛然意识到，如今我也有钱了，一切就像做梦一样，后来我明白了，这就叫机缘加努力，想当初入股采石场的时候，我也是怀着赌一把的心理，把房子都卖了，后期还赶上李和平这个混蛋搞治理，将采石场给查封了一段时间，如果那时候我要是放弃，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大好机遇。
当天晚上，我一个人特意去酒吧喝了次酒。在酒吧的角落里，我一边怡然自得地欣赏着音乐和表演，一边回忆着过去的10年。是的，10年的光阴里我受了多少委屈，经历了多少磨难，如今终于换来了好日子。我想起了孙晶因为没钱用刻薄的语言挖苦我的一幕幕，想起了为给母亲治病到处借钱的艰难场景，想起为了挽救妞妞的生命四处奔走的急切心情，想起为了生活不得不一次次卖房子的艰难经历……过去的10年里，有多少次为了钱折腰的经历。如今，我也有钱了，我也能抬起头来做人了。我一瓶接一瓶地喝着酒，后来我醉了，这好像是10年来我第一次因为高兴而醉。
后来，我用这些钱先是把银行的按揭贷款还了，然后又拿出一部分买了一处临街的门市房，算是给妞妞搞的一项长远投资，我想以后即便妞妞没有好工作，只是靠出租这处门市房也能活得不错。然后我又拿出一部分钱和一个朋友合伙开了一家服装专卖店，他负责打理，我只负责处理一些外围的事情。
除去这些之后，我手头还剩下一些余钱，估摸着够花了。那一刻，觉得自己的心里很轻松，是的，起码从今以后不会再为钱的事情而发愁了。不过我掐指一算，忽然发现自己已经39岁了，马上就要奔向40岁了。在过去的38个年头里，我几乎每日每夜都在为生活奔波，如今终于可以喘口气了，没想到却已经进入了不惑之年。难怪人们都说，男人40岁以后才会有所成就，40岁之前都要经历一段艰难的奋斗历程，看来这大抵是一个人生规律。这样想着，越发觉得人生不容易。
我没有把家里经济宽裕的事情告诉妞妞，因为我不想让她从小就养成养尊处优、爱慕虚荣的脾气禀性。但是我却把赚了70多万的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听后很惊讶，但是转而就告诫我说：“有钱了也不要太摆谱，要知道自己是从穷日子过来的，尽量做一些长远打算。”父亲的话让我很是敬佩，他不愧为饱经世事沧桑，看问题总是能一针见血。
我说：“爸，你就放心吧，我已经用这笔钱买了一处门市房，将来留着给妞妞用，也算给她攒下的一点家产，另外我用其余的钱搞了一点投资，估计一年赚个几万元也应该没啥问题。”父亲点点头，高兴地说：“应该这样，你们这代人就是比爸爸那代人强，脑瓜子活络，知道怎么赚钱。不像我们只知道规规矩矩地做事。”我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都是被生活所迫，我倒很羡慕你们，起码要穷大家一起穷，生活差距都不大，不像现在有钱的忒有钱，没钱的穷得要命。”父亲说：“是啊，世道变了啊！”
我能理解父亲的感受，所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价值观，就好像妞妞这代人又不可能和我们这代人完全一样，这是必然的，人类在进步，社会在发展，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否则人类社会只会停滞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