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以后,广电局变得平静了,这种平静让夏雪感觉很不适应,就连胡振峰和魏忠义之间的斗争都似乎告一段落。夏雪来广电局的这些年里,似乎从来就没有消停过,不是你整我,就是我整你,那些利益之战、口水之争,总是不时地在身边出现。
夏雪对如今的这种平静很珍惜,她多么希望这才是生活的常态,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团体,如果没有争斗该有多好。可事实上这有多么的难,一般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分歧,就会有争斗,这似乎不可避免。
其实广电局的这种平静也只是暂时的而已,更大的危机还在悄悄酝酿着,就好像暴风雨到来的前夜,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接下来很可能就是狂风暴雨、地动山摇。
魏忠义看似在与胡振峰的较量中败下阵来,但他一直在暗处寻找着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他发现胡振峰与一家影视公司的关系十分密切,这家影视公司看似在和项山市电视台合作,时不时地向电视台租借一些影视设备,但向电视台提供的租借费用却非常少,魏忠义断定了这里面一定会有猫腻。
果不其然,通过侧面调查,魏忠义听说胡振峰与这家影视公司的总经理有着非同寻常的个人关系,那个总经理是胡振峰多年来的至交,更有小道消息传言说这家影视公司甚至有胡振峰的私人股份在里面。魏忠义想,如果这消息属实,那么单凭这一条就足以置胡振峰于死地。
为了进一步核实事情的真实性,魏忠义侧面向夏雪打探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夏雪分管新闻中心、社教中心和文艺中心,并且负责影视编辑设备的使用与管理。一次,魏忠义看似无意地问夏雪道:“对了夏局长,最近总来咱们单位的那几个人是干什么的啊,我看到他们经常使用咱们的机器制作东西。”
夏雪并不知道魏忠义问这件事的真正用意,就如实回答道:“哦,他们是新天地影视公司的工作人员,租用咱们的编辑机制作一些影视资料。”
魏忠义追问道:“哦,租用咱们的设备给多少钱啊?”
夏雪说:“这我倒不知道,具体给多少我也没问,这件事是胡局长亲自跟他们谈的,估计财务那里应该有具体数目吧。怎么了?”夏雪警惕地反问了一句。
魏忠义赶紧搪塞道:“哦,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然后背着手若无其事地走掉了。
魏忠义通过侧面了解,断定了胡振峰在这件事上一定有舞弊行为,但是他又不方便去财务那里查账,要知道凡是财务问题现在都是胡振峰一支笔在管理。但是既然已经揪住了胡振峰的小辫子,他就绝不会善罢甘休。魏忠义忽然想起财务室的小郝跟自己关系不错,想当初小郝调到广电局时,他还从中帮了不少忙。
于是魏忠义就找到小郝,先是漫不经心地问了小郝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比如工作开不开心啊,父母身体好不好啊之类,好半天才转入正题,问道:“对了,那个新天地影视公司跟咱们单位搞合作的事情你知道吧?”
小郝一直拿魏忠义不见外,在单位里也一直称呼魏忠义为魏叔。他丝毫也没有防备地回答道:“嗯,我知道这件事。”小郝不假思索地说,“新天地影视公司租借咱们单位的场地和影视设备,一年付给咱们十万元租金。”
魏忠义问:“他们真的给了咱们十万元租金?”
小郝说:“还没给,不过协议上是这样写的,按照合同约定早就应该付了,但是胡局长关照过,说这家公司跟咱们单位有业务往来,不让催得太紧,差不多过得去就行了。”
魏忠义“哦”了一声,心里有了谱,他断定了这家新天地影视公司与胡振峰之间肯定存在着见不得人的内幕交易,而且他心里很明白,这家公司每年使用的场地和设备费十万元根本就不够,就是几十万元也不止,这就说明胡振峰铁定吃了这家公司的回扣。当这一结论出来后,魏忠义兴奋得一夜没睡好觉,他终于抓住了胡振峰的狐狸尾巴。魏忠义冷笑着,自言自语道:“胡振峰啊胡振峰,让你得罪我,这下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魏忠义回到家里后,立即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他用A4纸打印了一封举报信,信中详细列举了胡振峰在当上广电局长之后怎么独断专权,不通过班子会就擅自将单位价值数千万元的设备无偿提供给毫不相关的影视公司使用,并且从中赚取好处费。举报信起草完毕之后,魏忠义又反复地看了几遍,感觉没有任何问题了,才将那信投递了出去。
胡振峰最近感觉自己诸事如意,目前他的局长宝座坐得稳稳的,单位里的各项工作也已经走向了正轨,就连一向反对他的魏忠义也似乎消停了很多,他似乎已经进入了人生中最辉煌的阶段。胡振峰做梦也没有想到,此刻他已经被人暗地里施放了冷箭,并直取他的要害之处。
市纪委对胡振峰的调查是先从外围开始的。
这天,夏雪正在办公室处理一些事情,忽然接到了市纪委打来的电话,让她到市纪委审理一室去一趟,说有件事想向她了解一下。夏雪接到电话后心里很忐忑,她不知道纪委的人找她会有什么事情。当夏雪来到了市纪委,敲开审理一室的大门后,有两个陌生人招呼夏雪坐下,然后表情严肃地询问道:“我们找你来,有些事情想要向你了解一下,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夏雪一听语气不对,心中未免紧张起来,她想自己平日里小心谨慎,并没有什么违法违纪的行为,这纪委的人找她又干嘛呢?
这两个人摊开纸笔,做出了边询问边记录的架势。
他们在核实了夏雪的工作单位和身份之后,便直入主题。其中一个人问道:“你在单位分管设备租借等事宜吧?”
夏雪如实回答道:“是的。”
“新天地影视公司是不是一直都在租借你们的设备?”
夏雪说:“是的。”
“那租金是多少?”
夏雪说:“不清楚,这租借合同不是我签的,是胡局长亲自签的。”
纪委的人互相对视了一下,然后继续问道:“你跟新天地影视公司的人熟悉吗?”
夏雪实话实说道:“不熟悉,也是这次合作之后才认识的。”
“那你有没有收受过新天地影视公司赠送的礼金或者礼品?”
夏雪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才明白原来是新天地影视公司的这件事出了问题,立即回答道:“没有。”
这两个人用怀疑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夏雪,想要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来。夏雪心说,你们看吧,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叫门,随你们怎么看都没有关系,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夏雪挺起了胸脯,表现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两个人见夏雪的表情里并没有显示有多慌乱,就初步判断这件事可能真的和夏雪无关,就又询问了其他一些事情,比如这些设备总价值多少钱,正常的租赁费用又应该是多少等等。夏雪都一一作了回答,她既没有隐瞒什么,也没有夸大什么。两个人见从夏雪这里该得到的信息都得到了,才收起纸笔放夏雪走掉。
在回来的路上,夏雪心里还在琢磨着,租借设备这件事究竟有什么不合理,为什么纪委的人会来调查?虽然夏雪也不赞同将这些设备租给新天地影视公司用,但既然胡振峰决定这么做,她就没有必要再从中阻挠,这是为官的起码原则,下级要绝对服从上级。何况胡振峰还亲口说过,新天地影视公司每年都要给一定费用的,尽管给多少夏雪并不清楚。
夏雪翻来覆去地想,整个事件她处理得并没有什么不妥,既没有参与合同谈判,也没有收受新天地影视公司的任何好处,如果有违规的地方也都是一把领导胡振峰所为,所以没有必要害怕,纪委的人也不能把她怎样。
夏雪回到单位刚坐下,胡振峰就慌慌张张地走进夏雪的办公室,见办公室内没人,胡振峰赶紧关上门小声地问道:“是不是纪检委的人找你谈话了?”
夏雪说:“嗯,是的,他们找我了解一些情况。”
胡振峰赶紧问:“他们都问了些什么?”
夏雪如实回答道:“他们问了新天地影视公司租用咱们设备的事情。怎么了,我也很纳闷他们问这件事干嘛?”
胡振峰脸都吓白了:“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夏雪说:“我只是如实说只是租给他们,他们给咱们租金的。”
胡振峰说:“那他们有没有问租金是多少?”
夏雪说:“问了,我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这事情是由胡局长负责的。”
胡振峰的脸色越发难看:“他们还问了什么?”
夏雪说:“他们还问设备正常租金应该是多少?问我有没有收受过新天地影视公司的贿赂。我说没有,本来就没有嘛,我也不怕他们问。”夏雪坦**地回答道。
胡振峰哭丧着脸说道:“妈了个X,也不知道是哪个孙子偷偷地举报咱们,说咱们在和新天地影视公司合作的过程中收受了好处,以低价租借给他们场地和器材,我想这件事肯定是咱们内部的人干的,否则纪委的人不会将情况掌握得这么清楚。”
夏雪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赶紧问道:“那该怎么办啊?”
胡振峰皱着眉头,故作镇定地说:“还能怎么办,得赶紧托关系把事情压下来。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你管了,交给我来办好了,如果纪委的人再找谈话,你一定要一口咬定新天地跟咱们是正常的合作关系,他们使用咱们的场地和设备足额给付咱们租借费的,记住了没?”
夏雪被胡振峰搞得有些发懵,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胡振峰走后,夏雪才逐渐反应过来,她紧张个什么劲儿啊?她一没贪二没占,她主管这项工作是不假,但是没有从新天地影视公司捞取任何好处,凭什么搞得她像做了贼一样呢!夏雪忽然就反应过来,一定是胡振峰心里有鬼,保不准是他收了新天地影视公司的好处,害怕被查出来,所以才要求夏雪跟他建立攻守同盟。这种想法在脑海中初步形成后,联想到胡振峰刚才的所作所为以及一系列表现,夏雪坚信自己的判断正确无疑。
尽管夏雪没做任何亏心事,但思来想去毕竟这件事属于自己分管,出现了纰漏也不好。于是决定还是在能力范围内尽量帮胡振峰周全,不管怎么说,毕竟跟胡振峰在一起共事了这么些年,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不能眼见着他受到组织处理。所以,当纪委的人再次找她问话的时候,她就十分注意谈话的分寸和尺度,凡是不利于胡振峰的话她都闭口不谈,实在被问急了,她就以不知道或者不清楚为借口搪塞过去。
纪委的人并不是善类,他们除了调查胡振峰外,也没有轻易放过夏雪,因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夏雪是清白的,谁也不能排除夏雪没有接受了新天地影视公司的贿赂。所以对夏雪的调查依旧很严厉。
当纪委的人刨根问底地逼问夏雪到底有无收受过新天地影视公司的贿赂时,夏雪则一口咬定了没有。纪委的人就吓她,说如果有的话现在说出来就可以取得组织上的谅解,如果不说,那么被查出来恐怕就要依法处理了。
夏雪很反感他们用这种恐吓手段,她本来就没有,他们再怎么恐吓也没用。后来夏雪被他们问得有些不耐烦,态度上也有些不那么友好。夏雪说:“你们还有完没完,如果你们认为我有违纪行为就拿出证据来,拿出证据就是枪毙判刑我都没有意见,如果没有证据的话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现在是法制社会,凡事都讲证据的。”那纪委的人也实在拿不出什么证据,最后只得作罢,不得不放过夏雪。
虽然这件事和夏雪无关,但她还是受到了一些惊吓,这次被纪委调查感觉好像被人扒了一层皮。
再说胡振峰,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自从知道纪检委在调查他之后,赶紧四下里托关系找人,想要将此事压下来。胡振峰不是等闲之辈,他既然能当上广电局一把局长,自然也有些势力和背景。他动用了自己所能动用的一切关系,又暗地里使了不少钱财,这才将此事最终平息下来。纪检监察机关虽然查出胡振峰在和新天地影视公司合作的过程中有一些猫腻,但是由于其中的数额不算太大,再加上背后有领导替他说情,这件事最终也不了了之。
胡振峰被查的那几天,魏忠义心里面可乐坏了,他看到胡振峰整天铁青个脸,就从心里面觉得解气。但他依旧在胡振峰面前表现得很谦恭,并没有表现出多么幸灾乐祸的样子,他怕自己表现太过了会引起胡振峰的怀疑。
胡振峰心里也很纳闷儿,他已经猜到这件事八成是魏忠义所为,可仔细观察魏忠义的表情,又看不出任何端倪。魏忠义一副泰然的样子,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胡振峰在心里暗暗佩服,如果这件事真是魏忠义所为,那他干了这么龌龊的事情还能表现得如此从容,这人着实不简单。
魏忠义见纪检委查来查去最终却不了了之,他的内心里也着急,就知道这件事多半是被胡振峰摆平了。现在胡振峰依旧稳稳地坐在一把手的位置上,魏忠义原本不错的心情又烦躁起来,他想,胡振峰果然有些能量,这样都没能将他整下来,看来不使些阴招是绝对不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