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璐坐在警察局里，略略有些坐立不安。江旭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躲在工程设备管理间里。那里除了工程部的员工有必要的时候会过去拿施工设备，平时基本上都没人去。她平时和公司里的同事关系都还不错，自己偷偷配了一把钥匙，有时候和赵鲲就在那里幽会。
江旭和王焕坐在陶璐的对面，都有些头疼。这两天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察觉，本来简简单单的保健品诈骗案已经牵扯出他们无法想象的背后组织。
江旭清了清嗓子，有些庆幸今天自己的失态没有被王焕看见，不然这个师父当下去怕是有难度。江旭恢复到平日里的样子，对着陶璐问道：“现在能不能跟我们先大概说一下，你和赵鲲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就是赵鲲的女朋友啊。”陶璐说道，“虽然，可能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们两个人。”
王焕看了看江旭的表情，对着陶璐继续问道：“我可以理解成你是赵鲲的情人吗？”
陶璐眨眨眼睛，说道：“怎么能叫情人呢？我和他是正常谈恋爱，只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而已。”
“可是，赵鲲不是有女朋友吗？”
“他又没有结婚，只是谈恋爱，又不犯法。”陶璐小声地回应，“他喜欢我，我喜欢他，不就行了嘛。”
王焕感觉自己的头疼指数又上升了几个百分点，对着江旭小声说道：“师父，是我老了吗？可是我比她小啊？！”
江旭感觉抽烟已经压不住自己的头疼了，立马换了个话题，对陶璐问道：“除了交给你的那个笔记本，赵鲲之前还有没有跟你说过其他重要的事情？”
陶璐两只手揉了揉，搓了搓，好像在认真回忆，接着说道：“我只知道赵鲲跟我说过，他一直都有和孙总一起做些事情，但是从来不肯细说。后来对他这些事情，我就不再问了，男人的事情，本来问多了也招他烦。”
这个时候，白术推门进来，说道：“老江、小王，张局叫你们去他办公室，韩队已经先去了。”
江旭苦笑了一下，拍了拍王焕的肩，说：“走吧，迎接狂风暴雨。”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搞？！”张为民狠狠地拍着桌子，扯开嗓子吼道，“两天，死了六个人，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王焕有点蒙，掰着手指头数来数去也才四个，什么情况？看江旭也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韩源小声跟他们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去孙池家里取证的同事刚刚回来，孙池的老婆和孩子被发现死在家里了。”
江旭和王焕蒙了，大脑一片空白。
张为民指着韩源说道：“韩源，你先说，现在有什么发现。”
“是！”韩源应道，“从昨天赵鲲死亡以后，我们就先开始了排查。根据多方的调查显示，赵鲲被谋杀一案，凶手已经肯定是专业的杀手，在行凶后，能够熟练地躲避各线路的摄像头，在丢弃被盗车辆以后，连续更换多条公共路线，反跟踪意识和技能十分强……”
啪的一声，张为民拍桌子打断了韩源的话，说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些！我就问你，现在凶手能不能抓到？”
韩源的脑门见汗，硬着头皮说道：“不能。”
张为民两眼一瞪，又指着江旭：“江旭，你来说，你这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江旭一脸严肃，说道：“报告局长！保健品诈骗案目前已经有重大突破！”
“说！”
“是！”江旭擦擦汗，把今天调查到的所有情况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从进天成药业大厦开始到下午约见傅青，再到傅青和孙池相继死亡。
“张局，现在虽然我们手头的线索已经断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根据之前了解到的情况，天成药业的老总蒋天成也与这个案子有关。现在我们完全可以申请调查天成药业各个高层管理人员，甚至蒋天成。不仅是要调查清楚整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以及背后的利益往来，更重要的是要对他们进行保护。”
张为民皱着眉，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办公桌的桌面，问道：“你的意思是？”
江旭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韩源，发现对方背在背后的手竖起了大拇指，继续说道：“现在很明显了，我们调查到哪里，凶手的行凶行为就进行到哪里，这一定是背后还有隐藏得更深的人在指挥。我们现在需要将两个案子联合调查，不仅可以保证线索来源的安全，更有利于我们抓住行凶的凶手，避免更多的涉案人员和无辜市民死亡。”
“你们需要知道一件事情。”局长说道，“省公安厅已经来电话了，厅长发的话，再死一个人，公安厅就派人下来接手这个案子。”
“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除了小王，都是干了十几年的老人了，要破案，更不要丢了自己的脸。”
江旭和韩源对视了一眼，应道：“明白了，局长。”
局长站起身来，说道：“现在起成立专案组，保健品诈骗案和连环杀人案并案调查，韩源、江旭你们一起负责。务必要尽快破案，也不要再出现新的伤亡。”
两人连忙行礼，应道：“是！”
局长挥挥手，说道：“都出去吧。”
三人鱼贯而出，回到刑警队自己的办公室，把同事都聚到了一起。
韩源先说道：“现在两个案子并案调查，我们把手头的线索、资料都整合一下，看一下下一步的安排，然后分配任务。你们也听好了，局长已经发话了，这个案子我们必须尽快破掉，不然咱们东山市局的脸就都被我们丢光了。”
这时白术先举起了手，说道：“我先说一下我这边整理的情报。首先是杀人凶手这一块，大致情况相信大家都有了解，手段残忍却又干净利落，而且有明显的反社会心理。谋杀傅青的时候明明可以选择一枪爆头，但是却在极短的时间里连开三枪打落傅青头顶的招牌来完成击杀。另外经过我们的搜索，在傅青遇害现场周边发现一部被遗弃的手机，初步可以判定是孙池妻子的手机，上面有发给孙池的视频，内容是威胁孙池跳楼，这方面通过孙池的手机我们已经确认了。凶手心思缜密，冷漠残酷，就连孙池八岁的女儿也没有放过。现在我们手头掌握的线索也只有凶手被拍下来的背影，基本上很难用作追踪凶手的依据。”
韩源点点头，说道：“白术说的没错，所以我们现在单方面追查凶手身份已经不现实，只能从其他方面着手。老江，你说一下你的情报和思路。”
江旭点了烟，指了指王焕，说道：“让小王来说吧。”
王焕看韩源没有拒绝，倒也没有怯场，说道：“根据我们手头的情报，已经可以确认，保健品诈骗案中的涉案药品就是来源于天成药业实验室被盗的新药样品。而最了解新药的傅青已经遇害，同事已经在他的家中搜查到了他的手写资料，交给鉴定科进行进一步鉴定。另外，根据傅青死前的证词，这个案子的涉及面非常之广，而现在我们能肯定的就是天成药业的高层大体都脱不了干系，尤其是他们的老总蒋天成。根据同事的调查，蒋天成在几天前就已经出国了，具体去向不明，也无法联系，现在已经拜托出入境的同事检查他的出入境记录。另外，我们还需要立刻控制住天成药业的副总王钰、天成药业研发中心的主要负责人叶文青。一方面对他们进行调查，一方面也是对他们进行保护。我相信，他们很有可能会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江旭点点头，说道：“小王说的大体上没有问题，我再补充几点。首先，我们局里现在还有一个证人—赵鲲的秘密女友陶璐，虽然她一再表示对于具体的事情她概不知情，但是我也不排除她会成为凶手的目标。另外，我感觉蒋天成目前的行踪对于我们破案是一个关键点。从目前各方面的线索来看，都开始集中到蒋天成的身上，甚至包括凶手，会不会就是蒋天成雇佣的专业杀手？这是我们不能放弃考虑的点。”
韩源紧皱着眉头，说道：“现在我们首先要考虑的也是最现实的问题，东山市不能因为这个案子再出新的人命。我们拟一下，对哪些人要进行调查和保护。”
一帮人经过了合计，天成药业的王钰、叶文青、陶璐，以及部分与新药开发和药品销售有关的中高层都进入了名单。
“现在我们这样安排。”韩源说道，“老江，你和小王现在主要跟踪蒋天成的线索，要尽快找到他的下落。”
江旭和王焕点点头，这也正是他们所想的。
“剩下的人除了留在局里做衔接机动，负责我们的中间联系以及汇报最新的情报线索，其余人分成两人一组，现在马上对名单上的人进行调查和保护。”
其余的同事也纷纷应是。
“兄弟们，东山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么恶劣的案件了，抓紧时间破案，不仅是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保证老百姓的安全，明白了吗？”
包括江旭和王焕在内，所有人大声回应：“明白了。”
K抱着电脑瘫在沙发上，橘猫在他的手边躺着，不时地用头蹭一蹭他。屏幕上的在线聊天里，他慢悠悠地敲下一行字：放心，收钱办事，所有的目标，都会死。
从出入境管理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江旭抽着烟强打着精神，王焕时不时拍打自己的脸提神。
据出入境管理局的同事查出来的资料显示，蒋天成确实在几天前坐上了飞往美国的航班，王焕本来都快要接受蒋天成已经跑掉了的现实，江旭却提出要看到蒋天成上飞机时的照片。管理局的工作人员还是很配合工作，和机场联系了一下，调动数据库资料，没多久，几张照片就传了过来。
江旭和王焕一看，笑了。虽然不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谁，但是这和他们从警察系统里查询到的蒋天成的照片相比，完全是两个人。
好一个老狐狸，居然谎称出国？
不过没出国好啊，要是出国了，这就真不好找了。
“喂，韩队，我这儿最新情报，蒋天成没出国。虽然出入境的资料上显示他出境了，但是根据机场数据库返回的照片，出境的不是他本人。”江旭给韩源打电话通报最新的情况，“这老浑蛋，百分百有问题。”
“没出境好啊，只要还在国内，我们就能把他给找回来。”
“你们那边怎么样，几个重要线索可别丢了。我还等着靠他们几个找蒋天成呢。”
“目前没什么大问题，都见着了人，一会儿就带回局里。”
挂断电话，江旭松了一口气，这已经是这几天来相对放松的时候了，只要带回局里，杀手还没那么大胆子和警察正面挑衅。
王焕打着呵欠，说道：“师父，咱回吧？”
江旭笑道：“路上买点早餐，咱俩垫垫肚子，也给局里留守的兄弟们带点儿。”
K打着呵欠，昨晚忙活了一晚上，没能睡到一个好觉，上午又要接着开工，虽然这是作为一名杀手的常态，但他还是想好好睡觉啊。
此刻的他藏身在一个楼顶的大招牌里，这里隐蔽且空间宽敞，他可以方便地趴在地上操作早已经架好的狙击枪。这个位置又是能够观察到整个路边的最佳地点，透过狙击镜，他能看到路面上行人的一举一动。
今天的天气有点阴沉，空气湿度很大，以他的经验，可能快要下雨了。身上好几处的伤疤开始隐隐作痛，更让他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早就在目标的家里装了窃听器，听着耳麦里传来的动静，警察已经上门了。
K有点心烦，当兴趣成为工作的时候，实在是让他提不起任何干劲。而且按照今天的计划，留给他出手的机会只有一次，实在没有工夫给自己再找什么乐子。
看着街面上的路人，K右手的食指一会儿放在扳机上，一会儿又挪开。
K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不停地劝诫自己要忍耐。
韩源带着两个同事敲开了叶文青家的大门。叶文青已经快六十岁了，年轻时过度的劳累让他早早地从研发一线退了下来，不过天成药业给他的职位让他能够过手整个公司所有的新药研发项目，公司在开发什么，开发进度如何，甚至包括研究所需要的经费分配发放，都需要先得到叶文青的签字认可才能实施。
昨天傅青和孙池的死亡让他明白，可能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走错了一步，不管之后如何补救，都不一定能带来正确的结果。
韩源看着站在眼前枯瘦的叶文青，还有从厨房里出来围着围裙的叶文青的妻子，顿时有点头疼。凶手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更何况，他也怕再一次出现凶手挟持家人逼迫目标自杀的情况发生。
“叶先生，有个案子要麻烦你和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了。”韩源说话永远都做到恭敬礼貌，这是江旭永远也做不到的，“当然，为了你家人的安全，可能你的老伴儿也得陪你走这一遭了。”
叶文青没有多说话，摘下了鼻梁上的老花镜，看着自己的老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里面有一些释然，更多的是歉意。
两位老人坐上警车的时候并没有惊慌，在赵鲲与孙池接连死后，这个警察们没有明说的秘密，对于叶文青等人来说，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一路无话，车朝着警局开去。
“来了。”
K看到街角转过来的警车，把眼睛凑到狙击镜前开始观察。
“啊。找到了找到了。”K呢喃着，将狙击镜瞄准叶文青的头，距离调整，风速调整，OK，只要轻轻扣下扳机，今天就完成了一个目标。
手指在扳机上停住，K发现自己下不了手，不是因为不想杀人，而是太无趣了。
“啊！”K呻吟着拉伸身体，听着骨节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等待着另一个机会。
车越来越近了，K慢慢调整着呼吸，调整着角度。
砰，爆炸声响起！子弹出膛的声音在消声器的作用下，急促而沉闷。
K将身子收了回来，保证人从下面绝对看不到他，迅速拆了枪放回箱子里，慢慢地走回楼道，享受地听着楼下行人的尖叫声。
完成一个小目标。
江旭开着车，王焕坐在副驾驶上微微合着眼略微补充着睡眠。车上还放着些吃的，给在局里同样一晚没睡的同事带回去垫垫肚子。这时手机响起，江旭扫了一眼，是白术的号码，顺手接了起来，说道：“喂，什么事？就快到局里了。”
“老江！”白术的声音火急火燎的，“韩队出事了！”
消防员忙忙碌碌地救完火，开始对已经焦黑的车体做着破拆，江旭和王焕站在一旁，已经沉默了很久。
王焕感觉自己的鼻子很酸，仰着头尽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江旭一根接着一根点烟，脚边的烟头散了一地。
先来一步的同事告诉他们，车里面不光有叶文青老两口，还有韩源和另外一个同事。可是此刻已经认不出来他们谁是谁了。
四具尸体的颜色和车身一样，已俱是焦黑。
王焕看到驾驶位的尸体，还保持着把着方向盘的动作，再也没忍住，问江旭道：“师父，那应该是韩队吧？”
江旭没说话，在烟雾里轻轻点了点头。远处警笛声逐渐靠近，不一会儿，一辆警车停了下来，车门一开，下来的是张为民。
他走得很急，看到这爆炸现场，还有车上的四具尸体，嘴唇嗫嚅着，发不出声音。沉默持续着，围绕着他们的，是大火熄灭后干燥刺鼻的空气。空气中，张为民抬起了一只手，挺立着笔直的身子，对着车子行礼。
江旭和王焕站在他的身后，同样将身子绷得笔直，缓缓抬起了右手。
王焕感受到了空气中的沉闷、严肃、压抑，也感受到了周边同事们跳动的心，在沉默地狂啸、嘶喊。
要炸裂了！暴戾的情绪在现场蔓延。
张为民放下了手，回过头对着江旭说道：“江旭，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东山市公安局刑警大队代队长。”
江旭没有做任何的推辞，对着张为民坚定地说道：“是！”
局长挥了挥手，将现场的同事聚集在一起，说道：“我现在就要去省厅给厅长做汇报了，预计省厅的专案组会在今晚成立，明天下午抵达东山。我现在对你们就两个要求。”
周围的人安静地听着，张为民暗暗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第一，你们尽可能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我不想再送走任何一个我们的同事。第二，在我回来的时候，我要看到凶手。”
所有人的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王焕觉得自己能听到旁边江旭咬牙的声音。
张为民定了定神，朝来时的警车走去，又突然定住了脚步，回头看了江旭一眼，王焕能看出眼神里面有警告的意味，也有期许的意思。
警车远去，王焕问道：“师父，局长最后那一下是什么意思？”
江旭叹了口气，说道：“他要我尽量抓活的。”
王焕有点蒙。
江旭说道：“你说我资历比韩队老，破的案子也是局里最多的，为什么队长不是我？”
王焕摇摇头，作为菜鸟刑警，他不能明白江旭的意思。
江旭又点燃了一支烟叼在嘴角，对王焕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说道：“以后你会知道的。”
说罢，江旭掏出了手机，给留守在局里的白术打了个电话。
“小白，其他的人证带回来了吗？”
“情况不太好，就带回来一个—王钰，天成药业的副总，其他人都跑了。”
江旭皱着眉，说道：“我现在马上回去，其他的人也不能放弃，我马上安排同事们接着去找。”
挂了电话，江旭再次把所有人聚集了起来，说道：“多余的话以后再说，你们都知道我老江的为人和能力，现在我们不能停下来。”
所有人点头应是，江旭分出人手，一部分去配合其他同事抓捕藏起来的天成药业高层，剩下的去天成药业总部查天成的账目。安排完工作，江旭带着王焕开车往警局赶。现在，王钰是他们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