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校外餐厅里，汪若山和刘蓝爆发了一段咄咄逼人的对话。如果在20米外，仅仅看他们的肢体语言以及神情，忽略他们的声音，旁观者会以为他们在辩论某个学术问题。
“汪老师，你为什么不能正视你的潜意识？”
“潜意识？”
“沉淀在你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你认为我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你是欣赏我的。”
“我是欣赏你的，但是……”
“但是，通过多次的接触，这种欣赏有可能会转换成一种喜欢。”
“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选择伴侣就是选择人生，你可要想好了。”
“我爱她。”
“那是惯性。惯性使你保持静止或者匀速直线运动。如果你再不去做出改变，那将成为你的固有属性。这个固有属性，对你的人生弊大于利。你需要一个知己，一个懂你的人，能够和你进行学术讨论、一起展望未来的人。”
汪若山想说感谢你对我付出的感情。没错，他心里真是这么想的，毕竟一个年轻貌美又不失聪明的女生对自己仰慕，这不是坏事，更不能说对方错了。可是通过讲道理的方式劝退一个女人，对他而言，不好开口。他在女性面前非常绅士，比较在意对方的感受。
但有一点他当然明白，脚踩两只船是不行的，必须坚决地拒绝其中一方。
“刘蓝，我真的谢谢你……”汪若山说。
“这可没什么好谢的！”刘蓝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理解，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往往是没有理由的，是发自本能的。有时候，你会从骨子里觉得，你爱的那个人，就是你生命里的唯一。如果没有在一起，人生就完了。”
“我理解。我对我现在的女朋友，阿玲，就是这种感情。”
“好吧……”刘蓝的眼睛里似乎闪动着泪花，“我再说下去，就太卑微了！”
“对不起，你是个好姑娘，希望你能收获幸福……”汪若山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知道也只能如此了。
刘蓝红着脸站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汪若山觉得她似乎要大哭一场，但她竟然笑了。
“咱们走着瞧吧。”刘蓝笑着说。然后，她转身离开餐厅。
汪若山被晾在了座位上。
这个时候，侍者走来，上了最后一道菜。他们还没动过筷子。不愿意浪费粮食的他，只好吃了一半，另一半打包带走。
回实验室的路上，汪若山若有所失，怏怏不乐，他摸不清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在实验室楼下迎面走来的高帅，打断了他的思绪。
“汪老师吃过了？”高帅问。
“吃过了。对了，你这是要去食堂吧？别去了，我刚才在外面点了一桌子菜，有两个菜就没动，给你打包带回来了。”汪若山将餐盒递给高帅。
“汪老师和谁吃的饭？”高帅接过餐盒，坏笑着说，“她很下饭吧？”
“你看见了？”
“半个学校都看见了。你们在讲台上炸了锅，然后从教室走出来，穿过校园，众目睽睽之下，去了雪山餐厅。”高帅调侃道，“谢谢您，和女学生吃饭，还不忘给我带饭。”
汪若山脸红了起来，他自觉不该和刘蓝吃饭，但不把话说清楚，又不行，还好终于把话都说清楚了。可刘蓝最后撂下一句话“咱们走着瞧”，什么叫走着瞧呢？为什么要说这话？
显然，她还是没有死心。
“高帅，你可别出去乱讲。”汪若山说，“我正要求你陪我办件事。”
“别用‘求’这个字，我受不起。让我猜猜，您希望我去追求刘蓝，好给您解围。”
“你以为我天天就想着这点事？”汪若山哭笑不得，“我是想让你和我去趟山区。”
“去探险？我可不想去，我不爱冒险。”
“阿玲的父亲滞留在山区，不知是生是死，我要尽快打听他的下落，好给阿玲，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怎么会不知生死呢？”
“以前，我去山区是个人爱好，你知道我喜欢旅行。邂逅阿玲是个意外，我收获了幸福，但阿玲是喜忧参半的。她被当地部落首领的恶霸儿子相中了，要被掳去当老婆。阿玲当然不愿意，以她的倔脾气，宁可死，也不答应。当时我们已经有了感情，我设法解救了她，她父亲随我们一起出逃，我们半路被追上，发生枪战，他父亲断后，我和阿玲才得以脱身。”
“还有这事！”高帅惊讶地说。
他原本以为，汪若山去山区只是在寻常的旅途中收获了艳遇，没想到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亲历了生死考验。
“她父亲现在怎样了？”高帅问。
“凶多吉少。”汪若山叹气道。
“非去不可吗？”
“时隔这么久，部落的追兵应该早撤了。你和我一起去，有个照应。当然，你不去也没关系，我自己是必须去的。”
“科研项目呢？我们还要赶进度。”
“去山区的确耽误进度，但项目已经有曙光了，稍晚些没关系。”汪若山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对星际殖民实在没什么兴趣。如果让我飞去那么老远寻找新家园，我可不去。”
“不会让您去的，是让受精卵去。”
“这个计划不现实。反物质推进器可以把飞船快速推向远方，但目的地呢？那些类地行星能接受初次降临的新生儿吗？他们能适应新环境吗？现代的婴儿和古代的婴儿没什么区别。现代的人类之所以强大，是因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一代又一代的科技巨人。新生儿要走的路太远了。”
“没想到您卖力地干了这么久，居然不看好星际殖民计划。”
“既然是政府的计划，我会继续认真履行，这是我的工作。”
“不飞出太阳系，人类就没前途。”
“人类也许注定将被困死在太阳系里。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因为我们可能生存不到冲出太阳系的那一天。文明更迭是宇宙里的自然现象，顺其自然有什么不好？19世纪到21世纪，短短200年里，地球遭受了三次撞击，一次比一次严重，那些小行星和彗星，就是人类命运的信使，这是宿命。”
“您变化可真大。以前理性，现在变感性了，居然能接受宿命。”
“相信宿命是更深层的理性。”
“您这话我需要消化消化。”
“当然，宿命不代表悲观。人类的发展有涨潮就有退潮，洪水退潮，陆地显现，地球还原曾经的面目。”
“您身在G城，却持有山区人的观点。”
“咱们别讨论观点了。你跟我去山区吗？”
“我和丘贞商量一下。”
“很抱歉，你刚坠入爱河，我就剥夺你的时间。”
“我不会重色轻友。要不，咱们四人先吃顿饭？”
“可以。”
“明晚？”
“明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