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只白色飞蛾,他的思想飞进了黑暗,
用它敏感的舌头四处探索;
质疑,为找到这样新的快乐而颤抖,
就宛如飞蛾的翅膀上下抖动,
用好奇,优美的飞翔掠过黯淡阴影的大树。
下面我们就来听听洪武皇帝——这个农民的儿子曾当过和尚,后来起义成功,做了明朝的开国皇帝——在梦中的想法:
猗西岳之高也哉,吾梦而往。去山近将百里,忽睹穿云抵汉,岩崖灿烂而五光,正遥望间,不知其所以,俄而已升峰顶。略少俯视,见群峦叠嶂,拱护周回,苍松森森,遮岩映谷,朱崖突兀而凌空;其豺狐野鸟黄猿狡兔略不见其踪,悄然洁净****乎峦峰,吾将周游岳顶。忽白鹤之来双蓦,异香之缭绕,管弦丝竹之声杂然而来。试仰观,见河汉之辉辉,星辰已布吾之左右,少时一神跪言曰:慎哉!上帝咫尺。既听斯言,方知西岳之高,柱天之势如此。于是乎诚惶诚恐,稽首顿首再拜,瞻天愈觉神殊气爽,体健身轻,俄闻风生万壑,雷吼诸峰。吾感天之造化,必民获年丰,遂举手加额,豁然而梦觉于戏,朝乃作思,夜必多梦,吾梦华山,乐游神境,岂不异哉!
如果皇帝觉得繁重的工作有利于睡眠,我们会认为再自然不过了。然而陈抟或陈希夷所记载的事情却要神奇得多。在远离泰山的云门山岩壁上能看见这位道士书写的“福”“寿”,即“幸福和长寿”。
我们将会看到他是如何获得长寿,以及这种长寿是否真的可以称为幸福。华山是他毕生劳作的地方,不是他长眠一生之处。华阴庙的院子里有两块一码见方的石碑,每块碑上都只刻了一个字,下面刻着“陈抟书”。奇怪的是,西方人欣赏的是图画、雕塑和版画,无论那上面画的是风景、人物、静物或历史景观,而中国人却会对一个最多不超过二十几个笔画的汉字赞不绝口。我们几乎不可能达到如此高雅的审美体验。幸运的是,陈抟还有其他令我们钦佩的成就。华山的正式入山口距此处12里,穿过张超谷就到了。陈抟于宋朝皇祐年间(1049—1054年)在此兴建了玉泉院,水晶般透明闪亮的玉泉水在潺潺流淌,经过一条暗渠从庭院中央涌出,形成一条美丽的山溪曲曲折折地流经庭院。院子里有设计精美的庙宇、亭阁、长廊、石舫、幽径、灌木、花朵,还有无忧亭。这个宁静的公园就是通向那座美丽山峰的最佳入口。当然,据说玉泉水被认为是一种很好的药物:“(其)渗出者清冽而甘,服之可去沉痼”。也许正因为如此,尽管它多次毁于洪水和动乱,却每次都能重修。最后一次重修大约在1798年。多年来,这里有一座著名的书院,为学术研究提供了无与伦比的优越环境。
那么这位具有如此艺术素养,令我们获益匪浅的陈抟到底是谁呢?他生活在1000多年前,但不要把他与宋代的另一位陈姓学者混为一谈。陈抟4岁的时候还不会说话,一次在河边玩耍的时候,一位身穿蓝衣的妇女走过来为他哺乳。从那以后,他变得异常聪悟,经、史和百家之言往往一见成诵,过目不忘。尽管如此,他依然手不释卷。他颇有诗名,可是很多人却视他为术士。后唐长兴年间,他曾去考过学位仅低于翰林的进士。他不求仕禄,而宁愿过一种修炼和睡眠的生活,“以山水为乐”。有人建议他到武当山去,说那儿是一个修炼的好地方。他在那里生活了20年,每天服气辟谷,主要靠喝几杯酒来维持生命。有时候,他也会皱眉蹙额。“每闻一朝革命,辄颦顣数日。”所以在他骑着白骡前往华山的途中,听说新的皇帝登基,结束了五代时期,就放声大笑,扔下鞭子,滑下白骡说道:“天下自此定矣。”从此,他就在华山安顿了下来。他一次次被邀出仕,但他的回答永远是:“我对这些一无所知,我只是个睡仙。”以此表明他与世无争。关于他睡眠的传说有许多文字记载,为此他声名鹊起。据说他一次能长睡100个昼夜。“人们都说他通过法术改变了自己的形体。”所有神秘的能力都被认为是他创造的,所以一个迷信的皇帝就派人去邀请他,“至禁中留止月余”。当皇帝请他透露黄白之术的秘密时,他大胆地回答:“陛下为四海(即整个王朝)之主,当以致治为志,奈何留意黄白之事乎!”皇帝非常明智地接受了劝谏,并请他担任一项官职,但是陈抟固辞不受。后来,皇帝发现陈抟不肯教他任何法术,就把他送回了华山。诏令当地官吏提供给其所需的一切,每年一次四方巡守之际都会去拜访他。还有一次,皇帝又吩咐一位前往都城的官员,赐给陈抟50匹丝绸和30斤茶叶。根据《华山史》记载,太宗时(公元985年),皇帝召见陈抟,对他非常尊敬,并对宰相说:“抟独善其身,不干势利,所谓方外之士也。”陈抟在华山生活了40年之后,这位皇帝又一次召见他。当时宰相向他请教修养之道,他回答说:“抟山野之人,于时无用,亦不知神仙黄白之事,吐纳养生之理,非有方术可传,假令白日冲天,亦无益于世,今圣上龙颜秀异,有天神之表,博达古今,深究治乱,真有道仁圣之主也,正君臣协心同德,兴化治致之秋,勤行修炼无出于此。”
皇帝得知此事,益加礼重于他,并向他征询致治之策。有一次,皇帝欲挑选皇太子,请陈抟前去考察他的一个儿子。这位贤士走到了门口就转身返回了。皇帝问他这是为什么,他回答道:“皇门厮役皆将相也,何必见王?”
于是建储之议遂定。
据记载,陈抟曾经一觉睡了18年,此前还曾一觉睡了36年。这肯定会让乔治三世感到震惊。他曾说过,男人睡六个小时,女人睡七个小时,傻瓜才睡八个小时。皇帝把陈抟锁在一间屋里,一个月后打开门的时候,发现他还在睡觉。他在昏睡的状态中还为皇上作了一首颂诗:
臣爱睡,臣爱睡。
不卧毡不盖被。
片石枕头,蓑衣铺地。
震雷掣电鬼神惊,
臣当其时正鼾睡。
闲思张良,闷想范蠡,
说甚孟德,休言刘备,
三四君子只是争些闲气。
怎如我
向青山顶上,白云堆里,
展开眉头,解放肚皮,且一觉睡!
管甚玉兔东升,红日西坠。
人们都惊叹于他长睡的能力,他因经常长睡数月而闻名。他这样清晰地阐述自己的观点:“常人无所重,惟睡乃为重。”查尔斯·金斯利也说过,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像睡觉那么令人称心如意了。陈抟说:“举世皆为息,魂离神不动;觉来无所知,贪求心欲动;堪笑尘中人,不知梦是梦。”
他与皇帝之间的很多来往书信得以传世。皇帝在其中的一封朱笔信中,再度向他发出邀请并馈赠礼物给他,但他在回信中谦恭地婉言谢绝了:
念臣性同猿鹤,心若土灰,不晓仁义之浅深,安知礼仪之去就。败荷作服,脱箨为冠。体有青毛,足无草履。苟临轩陛,贻笑圣明。……数行丹诏,徒烦丹凤衔来,一片闲心,却被白云留住。渴饮溪头之水,饱吟松下之风,永嘲日月之清,笑傲云霞之表,遂性所乐,得意何言。精神高于物外,肌体浮于云烟,虽潜至道之根,第尽陶成之域,臣敢仰期睿眷,俯顺愚衷,谨以此闻。
皇帝就依其语,下诏赐紫衣一袭,号希夷先生,并命令重修了华山庙。
过了些日子,陈抟吩咐他的一个弟子在张超谷为其凿石作室。然后他又给皇帝写了一封数百言的信,其中写道:“臣抟大数有终,圣朝难恋,已于今月二十二日化形于莲花峰下张超谷中。”他果然如期而卒。但他的肢体七天后依然温暖柔软。还有五色祥云蔽塞洞口,弥月不散,恐怕人们误认为这又是一次睡眠吧。
据《苏志皋记》记载,皇祐(1049—1054年)二年的夏天,陈抟令其徒于张超谷凿石室。
成,大笑,为群徒曰:巉岩太华,气清景秀,吾之所归。秋七月念九日,令得升辈各就寝,及曙则以左手支颐而逝。相传涉世二百年,后人更谷名为希夷峡。旁建祠塑像,历世道士主祀事,每出骸骨向人乞施予。嘉靖癸丑(1553年)春三月三日,巡按侍郎长兴姚一元画溪……与予谒岳庙至峡。道士复出骸骨见示。画溪意欲葬之,予从旁赞曰:“掩骼埋胔,仁政一端,况先贤遗骸乎?”是夜梦先生谓曰:“吾所向必戴岳履河,盖图之。”翌日,画溪遗牒于予,嘱葬必得石槨,且嘱记其事略。……翌日卜地……即玉泉院也……且南仰乔岳,北俯大河,其间城市村墟,原隰林薮,栉比鳞次者无限,真善地也。但虞石如骈齿,开圹为难……是月二十七日,华阴丞受牒以衣衾葬于此……时久旱,倏尔雷雨大至,或以为先生之妥其灵也。予曰:“葬先生者礼也,他非所知……”万历年间,水啮函出,复反葬于峡。
峪口有座“怪石林立”、非常漂亮的园林就是为这位睡仙、隐士和修炼者而修建的,我们接着骑驴到达了那儿。走了10里之后,我们一行来到了著名的云台观。据《南轩记》记载,这里过去曾有一座书院。再往前走二里路,就到了“环绕着一个小土丘”的玉泉。我们在道观里发现了道光辛卯年(1831年)所刻的《华山志》雕版,上面刻着政治家李榕荫(字云圃)收集的有关圣山的所有记录,内容涉及华山的各个方面:地质、植物、食物、历史、传说、地理。许多政客在莲花峰寻求宁静和庇护。让我们来拜读一下其中一位政客为著名的《华山志》所写的序言:
余以病假,归卧华麓。高山在仰,可望而不可即,悼叹者久之。一日李云圃来访,言及华山胜概,因以所辑《华山志》见,政余读之,见其序次清晰,记载详明,顿觉心旷神怡,不啻观图愈疾也。复念华山记载,久无完书,为名山一恨。余以华人夙怀缀辑,而王事鞅掌,有志未逮。今云圃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诚大快事也。爰命梓人即付之枣梨,以公同好。俾名山胜迹,永传不朽,则余之托栖华下者亦为不虚矣。
是为序
峪口处美丽的玉泉院犹如伊甸园一般
图中建筑:1.玉泉;2.二臣塔;3.望河亭;4.希夷祠;5.无忧树;6.希夷洞;7.希夷家;8.山苏亭;9.石航;10.纳凉亭;11.含清;12.无忧亭;13.三官殿;14.群仙殿;15.玉泉院。
道光辛卯正月望日(1831年2月27日)华麓杨翼武燕庭氏题于清白别墅。
将来会有许多外国人前来峪口参观并攀上莲花峰,不少人会询问关于圣山的书籍文献,我们提供的资料如下:道光元年岁次辛巳冬十月朔旦(1821年11月18日),云圃在山门写下了关于华山文献的简要说明。他写道:
华山旧有志,始于宋之庐鸿金王处一取《仙传图经》,益为七十余篇。元史志经又搜访古今碑记表传诗文,辑为十四卷,而志始备。明李时芳纂《华岳全集》十三卷;马明卿又增李集为十四卷,可谓详且备矣。然务为摭实而略于考核,近代王宜辅又尝属稿而未成书,今行于世者维明卿之志尔。
姚公远焘羽讥其庞杂简略,未尽华山之妙,于是芟繁举要,订为华志十二卷,自谓折中至当,而其书未传。他若路一麟之《华山小志》,东荫商之《华山经》,王宏撰之《华山记注》,虽简核详明,成一家言而无与于纪载之林,非流览者之所宜究心乎?
榕托栖华下,舍馆云台二十余年,因于岳之胜概时加考核,稽之往籍,参之近今,凡牧竖樵夫之一话一言,莫不详察而切究之。旁参互证,务求的实,合者存之,谬者证之,总以实而可据者为是。曰名胜、曰人物、曰物产、曰金石、曰艺文、曰纪事、曰识余凡七篇,其每门纂辑之旨,各以小序详之,虽芟繁补阙,有俟高明,而管中窥豹亦庶几乎一斑之见云。
好家伙!两位学者“阅十余年而始成”,直到暂居玉泉院的艺术大师赵本易听说此事,“随即抄去”,这项工作才最终宣告完成。陈抟在山志中占据了一个引人注目的位置。希夷祠自然也在峪口玉泉院的诸建筑中占据了一个显著的位置,山志中提到万历年间对这座祠堂的修缮。不仅如此,在《余懋衡记》中还能读到以下的优美段落:
先生元气为粮,白云为幄,清风为驭,明月为灯。紫陌红尘,朱门甲第,极人世之纷纷扰扰,不足以当先生一瞬,而独息心泉石,养道莲峰。炉中龙虎,卦上乾坤……学兼体用,识达天人,蕴采弢真,洞天大隐。虽曾应诏,一应便归。青山无恙,玉井尝问,此其高踪遐举。回视北山移文、终南捷径者,何啻冰炭哉!易学传流,自穆而李至邵尧夫,皇极经世,渊源所渐,先生之力也。今先生去世已久,而浩气真风飘飘于阆苑瑶台间,若太华顶上,先生乎所栖迟者,而其神何所不在也?
在大师们经常出入的地方寻找灵感不是现在的风气,作者试图回答一个切中要害的问题:“山之名以人著,山无名人,山不名矣。然皆足为山增重。”
有关这位睡仙的奇闻轶事卷帙浩繁,我们从中找到了他为华山所做的一首赞美诗:
为爱西峰好,吟头尽日昂;
岩花红作阵,溪水绿成行。
几夜礙新月,半山无斜阳;
寄言嘉遁客,此处是仙乡。
但这只是他的消遣而已。侍臣们认为,他将时间用于炼丹了;在守财奴看来,他是在修炼黄白之术;而实际上他正在冥思自己的哲学。之后他将无极图作为自己的教义刻在了石头上。这个图当然也分为五个部分,因为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是五分的。这个图的遗迹在华山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了,但至少图中五个部分的标题应该记录在此。对于第一部分的题目,谁也不会感到奇怪:“初一曰‘元牝之门’;次二曰炼精化气,炼气化神;次三曰五行定位,五气朝元;次四曰阴阳配合,曰:取坎填离。”陈抟无极图的最后一部分画龙点睛地道出了他哲学中的最高境界,“最上曰炼气还虚,复归无极!”
峪口这个政客的乐园太漂亮了,我们不宜久留,以免也被一种懒散的情绪所支配。除非我们能像道士一样,会施魔法,除了红色的浮云以外什么也不吃,所以这一切不过都是美梦而已。穿过赏心悦目的花园,翻越神圣的地方,面向太华山,进入峪口,攀缘绝壁,登上高达千仞的方形峰顶去。所有这一切,靠的不是睡觉,而是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