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6月,这一天既没有尘土也没有云彩阻挡视线,看起来是个仔细观察恒山的好机会。旅店老板也向我们保证这是一个吉日。无论这对于一个丝毫不懂风水的西方人来说多么微不足道,可是对陪同人员来说,这意味着没有什么凶兆。想象一下,如果请一个水手在13日星期五那一天出航,你就能体会到这一点,除非有紧急情况或事故,他很难听从你的安排。因此,我们的旅行队有了一个好风水。
这肯定是对一头骡子而言的,因为它在这次远征中是个中心人物。我们发现需要把鞍子卸掉,因为发现了骡子身上有7处伤口。赶骡人对此没有异议,交涉是必要的。如果有5个伤口,对这次旅行来说是个吉利的数目,但是7却是一个不祥的数字,至少对骡子和骑骡人是这样的。因此,我们要了一头新骡子,装上了新鞍子。
我们后来喜欢读杨述程的日记,山西的总督前来巡视的时候,他是本地的官员。杨不得不陪同省里的长官走遍整个地区,令他感到高兴的是,总督想去爬山,这样杨就有了期待已久的机会。总督不慌不忙地上了马,“我牵着他的马”。杨随时准备交谈、提供信息和接受命令。那本日记可以当作一流的旅游指南。
由于我们没有总督的官衔,所以不能命令当地官员来牵骡子的缰绳。不过我们总算有一支颇具规模的旅行队,相当符合这个边疆地区的特点。一支由士兵组成的卫队使探险队具有了一些军方和官方的性质,民间生活的一面则是由一位侦探来代表的。他是否要审视每个乞丐并确定他们的真实身份,我们从来也没有弄清过。与泰山形成巨大反差的是,我们在攀登恒山的过程中没有遇到一个乞丐。只有现在我们才想到,也许他们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让一个侦探看见。
北岳恒山脚下的第二座牌坊,标志着进香道路的起点,牌坊上的四个字是“屏藩燕晋”。《图书集成》的恒山那一部分中曾经提到过这座牌坊:“山门距离庙有十里远,靠近磁峡东侧的入口。”
前往神圣的北岳进香道路入口处的神殿和牌坊。盖洛 摄
因为装备这队人马耽误了时间,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我们从永生客栈出发去赶那十里平路,时间是5点40分。这条道路真是再普通不过了,没有一位开明的总督曾命令在这里修建大道。路上没有牌楼、牌坊、六边形的大门或者任何类型的纪念物。走了八里路以后——这里既没有里程碑,也没有路标,我们到了一个通往唐泥村的转弯处,杨的日记里把这个村庄定为磁窑口。杨先生心里感到了温暖,因为有几个特点让他想起了远在四川的故乡:陡崖旁边就是深谷,水流奔腾而出,像瀑布一样越过了几个小障碍。这条溪流曾经冲毁过这条道路,一位捐助人修好了路,附近的居民非常感激,就立了一块碑。我们希望在这里能找到一些历史资料。
水淋淋的骡子现在转向西北方向,进入了一系列“西里西亚门”中的第一个。这些峡谷都是因季节性洪水而形成的。在这个季节,基本上没有洪水,可是道路上的情况却说明了洪水曾经多么猛烈。第二个峡谷里也有一块纪念道路修建者的石碑,他来自大陶庄,可是敌对村庄的一些恶棍对此很嫉妒,把碑上的名字凿掉了,这种破坏行为将会阻止以后的每个捐助人做善事。这条路的最好路段看上去一点也不繁华,这儿的进香业将很难复苏。
我们来到一个小小的开阔地带,停下来观察山脉。大山投下的灰色十分醒目,我们惊奇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进入神溪。这个名称可能是因为它发源于圣山,但这个名字也反映了人的乐观本性和宗教精神。接着,我们来到了名叫水车谷的第三个峡谷。人们总是了解水利的价值,我们饶有兴趣地观看了动力间,观看旋转的轮子。我们估计不可能见到电力装置,哪怕是阿拉巴马州黑人用来驱动棉纺机的那种小设备也不可能有。不过我们真的相信这里可能有一套磨面的石器。可是,这个名字好像只剩下水车了;假如说是洪水把它冲走了,那也没有人有足够的胆识来修复它。
峡谷在一个地方变宽了,我们看到岩石峭壁一侧有一些格子状的东西以及一个弧形的屋顶。我们想当然地认为那是磨房设备的一部分,但发现那是悬空寺以后,我们都非常吃惊。第二天,我们在元卷中发现了一些与这座寺有关的东西。
悬空寺,在磁峡上,为北岳门户,相去尚十五里。壁岸无阶,岑楼自得。希见晞景,攒虚藉晖。中有如来弥勒趺龛,骑牛负剑仙人之居。楹角斗凑,妙绝根寻。时牵制栏槛,翘仰南崖,如江海巨泛,因风欲掀。又如万戟攒倚,审顾掷向之势。忽聆空诵,烟雾咿唔,风扰谷虚成籁也。飞鸟默度,攀猱废缘。
上述引文也解释了我们另一个有关磁峡的疑惑。虽然它并没有暗示这个名称的来历,而且我们的手表走时依然非常准确,磁崖好像并没有产生任何影响。这条沟是魏朝道武帝命令开凿的。天兴元年(公元397年),他在这个地区打仗,返回京师的途中要驻扎在恒山,所以决定开凿一条从铁门到首都的道路,为此他动用了一万人。也许是后者误解了他的命令,结果开凿了一条隧道或地道。参与挖掘的士兵们出现了一些不满情绪丝毫不令人感到惊奇,“几年以后,恒山发生了一次地震,道武帝也被刺杀了”。
据一本古代地方志记载:
前魏道武皇帝天兴元年克燕,将自中山北归平城,发卒万人凿恒岭,通直道五百余里,硖之始基也。
悬空寺
峡谷的两侧是陡峭的岩石,谷底则是深不可测的泥沙。很容易想象春汛的时候神溪会是什么样子,那时,旅行队能做的事情也很清楚,就是只能待在家里。可这只是现代人的懒惰,因为在峡谷最窄的地方我们的注意力被峭壁上的一些方形洞穴吸引住了。我们的结论是,这些洞穴中曾经插有木头,上面建起过一座高架桥,洪水在桥下无奈地泛着白沫。这种装置在瑞士很常见,塔斯马尼亚朗塞斯顿的一个著名峡谷中的设施表明,这种构思在很多地方都出现过。我们的前辈杨先生曾经亲眼看到过这座桥:“川之东,凿石累途,草桥木磴,又大类吾乡连云诸栈。上有石窟架阁,蠡剥欲尽。”他指的正是栈桥坍塌的地方,那时候,如果一个地方出了问题,并没有人去定期维修。一万名士兵也许可以完成这项工作,或许对他们来说,修桥比军事操练要好。但地方官更多的情况下是把拨款据为己有,并收买督察员,向上报告说这里一切都好。从杨先生的年代以后,那条高架路就彻底消失了。谁会在意朝山香客的减少呢?应该建立一个恒山改良委员会来修复道路,并大举宣传:如果不到北岳,朝山香客的功德是不圆满的。设在磁口的十字转门就足以偿还一座桥的贷款利息,并能为偿债基金注入资金。这儿需要有一个小小的美国公司。
换个角度看,这个如此险要的关口也可以被充分利用,使它成为重要的战略边境。“据说在宋朝,军队驻扎在三个这样的地方,以保卫国家。”这种山地有利于军事部署。外长城在北面,内长城在南面,这些预示着战争中的各种好运。我们已经注意到,宋朝熙宁八年(1075年),契丹派来一名使者,声称恒山一带应该是他们的领土。虽然许多爱国者对此感到愤怒,但是这项要求还是被满足了。边境后撤了200里。虽然这令人感到非常耻辱,但是新边境上的战略防御能力也许更强了,因为我们了解到杨业将军安排军队驻守三个大门(很可能是三个关口),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北方外族始终没能入侵。
攀登北岳恒山途中的观音庙院落一角
北岳朝山进香的途中。千百万信徒曾经沿着这条狭窄的壁架寻求平安,这条路现在几乎被废弃了。盖洛 摄
穿过那个狭窄的关口,我们进入了耕种地区,在那里可以看到远处像绿色金字塔似的另一座山峰。这里有两座神殿,东边的火神庙是一间简陋的小屋;西边供奉的是被神化的武士关羽。一开始仅有一块质朴的石碑,后来有了小小的庙宇。
穿过二里宽的耕种带,在“磁水东壁,有坊耸峻,金碧辉煌,题曰:高山仰止”。这似乎是绝妙的建议,虽然多少会让人想起在拥挤的路口看到的警告。我们不但停下来亲眼看了看,而且还用照相机为这美丽的风景区留下永久的纪念。这是通往进香道路的正门,名为岳远门。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走在世俗的道路上,与普通的游客擦肩而过。
很奇怪,圣路的吸引力好像更小一些,而且更多地被用于工业用途。真的,恒山上的玫瑰正在绽放,令我们赞叹不已。我们随后看到了一种生长在恒山上的香草“神护”,“置之门上,每夜叱人”。我们并没有看到这种植物狗,可是在元卷第14页有上面的描述。三四里之后,道路突然拐弯,并且变得很陡,为观察山脊、斜坡、悬崖、峡谷提供了非常好的视野。这条山脉蕴藏着丰富的煤,因此我们很快就碰到了驮畜,满载着沉重的“送暖材料”。这些矿山已经开采了数百年,杨先生的日记里也提到了这些矿山。香客和煤炭工人掺杂在一起,令人感觉十分奇怪。乔治·史蒂芬森[1]不就是在贾罗那个著名的朝圣区里见识了矿山和铁路,并发明了他的蒸汽机车吗?难道圣库斯伯特的伟大遗产不是跟煤矿工人紧密联系在一起,而且达勒姆教区的税收成为英国主教们后盾的吗?坎特伯雷的南部中心不是已经意识到煤炭将改变其周边地区吗?
道路变得更加崎岖、陡峭和狭窄了,到了七里以外的老君庙,我们才想起,这里是有钱的香客沐浴和换乘轿子的地方。一座建于明代的庙宇让我们意识到距离山顶还有十里路。人所能到达的每一块土地都被开垦了,不能耕作的土地就用成群的绵羊把草变成羊毛和羊肉。这是相对于往昔所发生的一种变化,因为即使在如今被留给绵羊这种脚步稳健动物的荒芜陡坡上,仍然可以看到昔日香客频至的神龛,或是隐士们住过的石室。用于建塔和寺庙的石头地基随处可见。“风亭露台”。可是现在谁会到这儿来呢?书中共列出了26个景点,可是谁会参观它们呢?在主寺庙里只有四个艰难度日的僧人,他们一方面作为僧人给别人提供精神服务并收取费用,一方面为游客提供食品、饮料以及所需的材料,还为庙里的博物馆和庙外的风景充当导游。我们发现坐在墙脚会觉得山风刺骨,所以身上还得披上毯子。
庙里有一口非常有用的水井,它的水源是由一个自然而且自动的神明在管理。如果没有香客,井水就会干涸;如果香客少,那水也会少;如果有许多香客,水就足够所有人用。我们没有付钱给僧人来探究其中的机制,但觉得事情是否应该这样来说:如果没有水,就没有香客;如果有少量水,就有少量的香客;如果有充足的水,就会有很多的香客。
对于这条路还能多说些什么呢?它最多只能算是一条供骡子走的路,一条上山的马道,在危险的地段进行了某些维护,但这到底是驮煤骡子的主人们还是僧人们干的,没有石碑对此进行说明。经过果老拴驴的地方时,我们并没有停下来看驴子是否被折叠起来放进帽子里。
得一庵不再具有吸引力,可是在“山腰”的一个宽阔地带,每个旅行者都停了下来。我们的书面导游杨先生非常喜欢这儿的鸟鸣声,泉水潺潺,红云映照着松树,这一刻,他想在这里做一名隐士,特别是当他听说悬崖脚下的彩石可以解决隐士大部分的进食问题之后。著名的五色石就出产在这里的一个山洞,这种石头被用来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可是干这一行的徒弟越来越少了,因此这些石头资源也被废掉了。我们甚至没有进洞去看一看,阳光下似乎更适合吃午饭。
百步之外是贞元殿,是恒山上所有庙宇中等级最高的。这座庙宇面朝南方,因此向左边望去,可以看到五台山,当地的一些爱国者曾在那里向镇岳跪下宣誓。一侧的山坡上是灰色的松树。在悬崖的那一边上有一些石碑,记载了自尧舜以来到过这里的皇帝。这儿只有字数很少的几种碑文,不像有些山岳那样所记载的详细细节。下面这两段许愿碑文也许足以说明问题。
乾隆三十七年,乾隆皇帝给恒山铭刻了如下的许愿碑文:
惟神灵标朔土,位镇燕都。毕昴应乎星躔,河海为其襟带。奇花异草,纷披岩岫之间;石窟云堂,合沓烟霞之内。兹以慈闱万寿,懋举鸿仪,敬晋徽称,神人庆恰。仰灵祇于恒岳,殷荐惟虔;涌秀色于微垣,群峰咸拱。爰将祀事,用迓神厘。
乾隆四十一年六月,乾隆皇帝又给北岳写下了这样的祷词:
惟神巩翊黄图,环维紫极。仪天比峻,星辰符毕昴之精;拔地称雄,疆域亘幽燕之界。朔野之雄封永峙,坤舆之厚载弥崇。兹以两金川小丑削平,大功底定。戢干戈于遐徼,神贶斯彰;颁牲璧于大庭,灵承有自。敬展钦柴之典,虔申昭告之文。荐此馨香,伏惟歆鉴。
嘉靖三十五年九月的最后一天,大同的地方官员宋茝在四个人的陪同下来到了浑源。事情发生在1556年。皇帝想要一些灵芝(我以前介绍过的一种吉祥菌类),可是在曲阳的恒山没有找到。然后皇帝命令这些人到浑源的恒山去找,为了纪念舜,那里的恒山被封为神。这五个人都是山西人。
以九月晦日登岳庙,斋宿厥明。十月朔旦,具牲醴祭告,令防守官兵,沿山谷遍索之,果得真芝十二本,状如云锦。……随上之两院。两院上之朝廷,诏礼部收用。是后,岁岁取芝,茝任其事。然不若初求之难,亦不若初芝之异。……
人们普遍相信,食用灵芝可以延年益寿。
十年后,宋茝调到了太原府,他途经浑源州,“再登此山,追惟往昔,倏尔十年……敬书此……刻之山石,以识岁月云。”
那是很有趣的。找到了灵芝并送给皇帝,宋茝当然要升官,他也的确升了官,从大同调到了太原府。我们很想复制一份他第一次来北岳时的祷词,还想知道第二次他是否祈祷了。
离该庙两三里处,在西北方向靠近虎风口的地方,有一扇红门,从那里可以进入会仙府。我们并没有事先打招呼,也没有进行预约,结果那里什么也看不到,只有色彩斑驳的石头。接着是一间石屋,即天巧洞。这间屋子还有一个令人伤心的故事。在一次叛乱的时候,许多人逃到这里,藏在里面隐蔽的地方,把狭窄的通道都堵住了,他们确实很成功。士兵们搜查了外洞,他们不像我们一定要带个侦探,所以没有发现藏在里面的人。过了很久,又有人对这儿进行了一次善意的搜查,石头被搬开,露出了通道。这条通道一直通往一个空山洞,再往前是一个无人能够攀登的悬崖。没有留下任何信息来解释这一切,能够推测的就是秘门被堵上了,或者墙上的灰浆变硬了,因此这些难民无法出来。等待他们的只有慢慢饿死或者跳崖,他们一定像梅察达[2]最后的守卫者或者韦尔多教派[3]的有些人一样,跳下了悬崖。
山顶留给了自然,特别是母牛。一名游客这样记录下了他的印象。
礼毕称觞,直指公对坐嗒然,忘此身之在尘世也。已而,夕阳落照,霞采盈山,将乘兴为悬空寺游。返渡神水,冲骑暖泉,听西壁峭陡,楼殿架叠,灿如来宝像,真所谓空中楼阁。鸟道一系,攀而上硚,奇绝亦险绝。沙弥三四,清磐捻香,供茗作礼,酷似羲皇山人。余亦恍游羲皇世矣。月影半明,更漏三滴,甫抵州署。
我们发现时间就这样逝去,和尚们已经不再高贵。我们对于见到昔日辉煌的残留景象之后,还能够及时折回自己的脚步而感到满意。
[1] 乔治·史蒂芬森(George Stephenson,1781—1848)是英国铁路机车的主要发明者。
[2] 梅察达(Masada)是以色列东南部的一个古堡。公元70年,犹太人在此抵抗古罗马军队,曾坚守了两年之久,最后全军覆没以后才失陷。
[3] 韦尔多教派(Waldenses)是12世纪起源于法国的一个宗教流派。由于被罗马教廷视为异教,韦尔多派的教徒们受到了残酷的迫害和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