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王府饭店,陈大毛跟过来小声说,吃的单间在前楼,玩的单间在后楼。郭文良说那就上后楼。一行人东拐西拐,像进迷宫似的。小韩说要是外人进来,还真转晕了不可。刚转进后楼,在小前厅就看见几个女人坐在吧台前聊闲天。陈大毛上前问一个梳短头的女孩子,出台吗?女孩子抽着烟说,我是坐台的,王府饭店这地方没有出台的。陈大毛递过一支香烟,问女孩子知道张早强在哪个单间吗?女孩子摇摇头,看看陈大毛,问,你不想活了竟敢打听这个人物。陈大毛掏出工作证,我是市公安局的,得马上找张书记。女孩子一点也不紧张,你是市公安局的又怎么样我不知道你还能把我铐走。你有本事自己找啊!陈大毛离开这个女孩子,又奔到吧台后面对服务小姐说,我找张经理。服务小姐说张经理有重要客人。陈大毛说,上哪找他呢?服务小姐客气地说,我不清楚。
陈大毛回来,为难地对郭文良王府饭店后楼的单间不少不知道张早强在哪个单间。文春问,王府饭店的小姐谁最漂亮?还有谁,何菲菲呗……陈大毛猛然拍拍脑袋,喊道,还是文春聪明。陈大毛对郭文良说,你们先在这前厅坐坐,我出去扫听扫听。
郭文良、文春和小韩找个圆桌坐下,服务小姐过来问,喝点什么?文春说,都有什么?服务小姐说,马爹利怎么样?小韩心惊胆战地多少钱一瓶?服务小姐笑了,可以只要两小盅,一百二十多元吧。郭文良摆摆手说我们坐一会儿,稍后就走。那个短发女孩子扭着腰走来,在郭文良前面坐下,说,不给我来一盅?小韩说,为什么要给你来一盅呢?短发女孩子抿嘴乐了,说,你们是不是头次来王府饭店整个傻冒啊。小韩套近乎说,听口音你是外地人?短发女孩子说,哪都轰我们,台阳对我们不错钱也好挣,这得感谢张书记呢,他可是我们的大恩人。郭文良看这女孩子,尽管脸色被涂抹得五花八门,但掩盖不住脸盘的稚嫩,看岁数也就十八九,跟中学生差不多。
三位好清闲呀?王府饭店的张经理猛丁儿露出来走过来笑吟吟地说。他盯着郭文良。不是冤家不对头啊,跑这儿和我们小姐调情呢。他拉了把椅子坐在郭文良对面。我听谭局长说你在台阳不安分守己,以省保险公司张国有处长的身份到处行骗。说到这,他对后面的一个保安打扮的人说,告诉谭局长,别到处找了,骗子都在这呢。然后对服务小姐打个手势说,给这三位上点儿喝的,就上马爹利,不能让客人干坐着呀。服务小姐抱上来一瓶酒,打开,给桌上的人一一斟满。郭文良不动声色地坐着,他细细品味着张经理的猖狂。他审问时,见过猖狂的人不少,有时审问时甚至扑过来要揍他。但还没见过这么跋扈这么专横的人。文春仰脖把小盅里的马爹利抿干对服务小姐说,再倒满。服务小姐犹豫着,张经理像欣赏马戏团的耍猴表演一样饶有兴趣地笑着说,斟,给/王八蛋小子倒满喽。文春一拍桌子,你王八蛋,怎么出口伤人!张经理大笑着,又一个敢在王府饭店拍桌子的。
一阵脚步声郭文良扭头看去见一个穿西服的男人走在最前面戴着一副宽边的墨镜,眉毛黑黑的,眼睛很大,目光炯炯。后面跟着三四个彪形大汉,有穿公安制服的,也有穿牛仔服的。小韩有些紧张不安地看着郭文良。文春站起来本能地护住了哥哥郭文良。张经理对穿西服的男人说,谭局,刚才这位骗子在这调戏妇女。他指指躲在一边的短发女孩子。
你站起来!谭局长走到郭文良身边。
郭文良觉得眼前的猎物太小也仅是个兔子他转移起枪口,想瞄准下一个凶猛的猎物。他兴奋不起来办了这么多案子,大都是接到案子时,对方已经被怀疑或者接受检査这样两军对垒时主要是心理的较量。但很久没有这么面对面和对手们打交道,而对手尚不晓得自己是何许人也。
我为什么给你站起来。郭文良说。
我再说一遍,你站起来!谭局长吼道。
郭文良瞪了谭局长一眼,你是不是对老百姓都这么说话!你是不是为党和人民服务的公安局局长!有没有人教育你如何当好公安局局长!谭局长愕了一下,似乎没有人敢和他这么说话他还不适应或者说根本没经历过。
张经理首先跳起来你好大胆子!
陈大毛猛然跑进来,他似乎没有看清楚眼前的所有人,他全然不顾跑到郭文良面前,使个眼色,说,你小子在这干什么,跟我马上走。转身他就往一个甬道走。还没容四周人明白过来,郭文良率先紧跟着文春和小韩也不示弱,三个人走进甬道。甬道昏暗,往左一拐,再往右延伸几步,陈大毛推开一个单间的门。郭文良觉得凶猛的猎物在眼前正侵吞着什么一张血盆大口,等待多时的郭文良毫不犹豫地举起枪,子弹在枪膛里焦急地挤在枪口,等待着扣动扳机。单间里,张早强和两位副局长正搂抱着几名女人调笑,张早强的手已经插在女人的内衣里。郭文良的突然出现张早强警觉地抬起头,这时,谭局长和张经理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怎么回事!张早强吼着。
谭局长恐慌地,说我没想到他会进来。说着对后面的人说,还不把这疯子拉走给我关起来。
张经理得意地说我先发现他的,这小子是个骗子!也是个疯子!
郭文良叉腰站着,稳稳的。
那个曾是郭文良邻居的副局长揉揉眼睛,疑惑地说你是省城检察院的郭文良?这一声把全场的人都震惊了,都跟泥塑的一样。张早强愕然地扫视着郭文良。另一个副局长听罢忙推走粘在身上的女人整理着衣服。谭局长依然大喊着,什么检察院的郭文良,他是骗子,我查过了。张早强眼神里有了亮光,腰板挺了挺。谭局长脸上泛着光彩,他不慌不忙、走到郭文良跟前。在谭局长心里,根本不会是什么省城检察院的郭文良。因为他调查完了,眼前这主儿是坐着北京吉普来的,并且就是一个人。省城检察院的人根本不会做出这等荒唐事。谭局长咳嗽一声说早强书记我已经替您调査了他是坐北京吉普来的,号码是个体户用的车。他谎称是省保险公司的处长,结果根本不是。随他来的倒是确有其人是个寇服装的小老板,没几个钱。在咱们这有他的分店屁股那么大。我调査清楚了,他们到台阳憋了点儿气,就想出风头。
张经理靠近张早强说,不需要您出面我们就给他们办了。谭局长轻松地说我回头跟下面的人打个招呼拘他们半个月不成问题。张经理插话,还得办办文化局姓马的那混蛋,祸都是他惹的。张早强慢慢调节着情绪,听完这两个人的话,张早强觉得眼前的人绝对不是什么省城检察院的郭文良,他听说过这个人
知道这个检察官是个疯子,专拣硬的案子办。他厉声对陈大毛说,你带这个人进来,想干什么!
郭文良没想到张早强这么快就镇定下来,一时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谭局长已经牢牢攥住郭文良的手腕子,另一只手在背后掏手铐子,陈大毛犹豫一下,还是果断地卡住他的手。谭局长冲着陈大毛嚷着,你反啦!那位副局长从混乱中清醒过来,连忙对谭局长喝道,你放肆!他确实是省城检察院的郭文良。说着,走到郭文良面前解释我们来台阳检査工作,喝多了些,不太检点。你跑到台阳干什么来了?这位副局长的表情也不太自然。另外一个副局长脸色依旧煞白,哆嗦着嘴唇说,真的喝多了,我现在还迷迷糊糊……你们检察院不管我们喝醉酒的事吧。
郭文良进到单间里坐下,对几个女人挥挥手,示意她们出去,忽然他闪出个念头,问谁是何菲菲?有个面容秀丽的女人站起来回答我是。郭文良望去,何菲菲的岁数不大,不像外面说的那样放浪。她穿着黑色的皮裙子,眸子渗着一种清纯和忧郁气质像是个大学生。郭文良厌恶地看看张早强,觉得想吐。张早强的腿有些小的晃动,谭局长习惯地过来搀住他,张经理往后悄悄缩。文春指着他说,你小子别溜,刚才的威风哪去了。
郭文良也不说话,两个副局长战战兢兢立在地当央,手脚不知道怎么摆放。张早强根本不死心,他不认为眼前的郭文良能把他怎么样,不就是省城一个小检察官吗。在台阳地面上,他就是霸主。可郭文良为什么突然跑到台阳,背景是什么,是不是还有重头人物要出场。他迅速琢磨,两只小眼睛窥着郭文良。谭局长做梦也没想到眼前这位竟是省城的检察官郭文良郭文良的名字他多少知道,可他不相信,可又不能去印证。他觉得裤裆有些**味,便说,我想上厕所。郭文良没说话。谭局长刚要转身被陈大毛挡住。
门口**,台阳市的关检察长和琴走进来。关检察长和郭文良很熟悉他脸色灰灰的,看见郭文良,小声说,你来了。然后找个好位置坐下。琴也坐在郭文良的身边,庄重地宣布,我是省城检察院的检察长派我来协助郭检察官工作。这时,单间里顿时被挤得满满当当,可谁都不说出去。最后跟过来的是马局长,他看到这阵势没有进屋,就站在走廊处。郭文良招手对马局长说,您进来坐坐吧。马局长无奈走进来,坐在门口边上。郭文良说你坐我旁边。于是单间显得更拥挤了。
郭文良还是不说话,空气凝固住了。突然,关检察长的手机响了,他没有接,然而手机顽强地叫唤。郭文良说你接吧,没事。关检察长打开手机,喂了一声,然后对郭文良说,市人大的吴主任问咱们在哪个单间,问你在哪?郭文良说告诉他地方。关检察长说清王府饭店的地址,然后对门口的陈大毛说你去大厅接一下吴主任,这的地形很复杂。文春站起来,没我事了,反正我的店也让这里的人烧了,所有的损失我得找谭局长报销。哥,我和小韩回宾馆。我估计你回省城不会坐我那辆破北京吉普了。我礼拜一还得开到广州建货呢。小韩激动地看着这场面有些舍不得走,说老板再呆会儿行吗?郭文良没劝阻,文春强拉起小韩朝外走了。马局长也站起来随着,声音有些恐慌,我是文化局的小局长,在这显然不合适,我也走了。郭文良站起来,握着马局长的手说,我很惭愧,我……马局长忙说别说这个,千万别说这个。突然,马局长的眼眶发红,他说,我好多年没这么激动了,我相信共产党会清除腐败的真的。说着马局长笑了笑。陈大毛领着吴主任走过来,对郭文良说,在座的是大人物,我也走了。几个人说着,走岀单间。郭文良想说声谢谢,觉得语言苍白,就没再说话,望着几个人消逝的背影,他心里空旷旷的。
张早强这时脑子飞快在运转,在研究自己多年来编织的这张大网,动用谁能网住郭文良。他还猜测郭文良现在究竟掌握他多少事情,他怎么会带着自己弟弟跑到台阳,简直有些荒唐。那么他的背后是谁指使吴老头子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关检察长究竟是自己的人还是上面派来卧底的。省城检察院的关系怎么尽快用上,把这小子给封住。两位副局长也想往外溜这时酒彻底醒了谁心里都打鼓,惹了郭文良,往后的日子好过不了。这两个人都恨自己,这么多人跑到台阳玩都没出事,怎么偏偏轮到自己让郭文良这祸头给碰到。郭文良明白,一天一夜短暂的平民身份结束了。
郭文良问张早强,你有什么话说?
张早强说,我说什么,我有什么可说的我是人大代表,你这个小检察官审问我还没权力。
郭文良问人大代表也会把手伸到女人的内衣里吗?谭局长插话,早强书记喝多了。
吴主任斗胆说,谭局长喝多了就能允许犯罪,就能愿意怎么就怎么吗?
张早强瞥了一眼吴主任,吴主任我对你的工作很支持,不要做落井下石的事。你明白我的为人,我最憎恨背后整我的人。吴主任没有说话。张早强厉声问,我把手伸到女人的内衣里,请问有谁看见了?有谁能为你郭文良证明?
郭文良笑了,张书记你够狡猾呀,我看见了不行,还要找个人证明你什么。好,我会找的找证明是我郭文良的职业。我不但要把你嫖娼的证明找到,还要找你受贿的证明。
张早强跳了起来暴躁地,我没嫖娼,我和菲菲有感情谁说何菲菲是娼妓那是侮辱她。你们要是看看我老婆,就会同情我。我为台阳人民做出过贡献,我有错误,我可以检査,上级领导也可以处分我,但轮不到你这个无名鼠辈,你不就是检察院的吗?你审查我是违反纪律的。琴说,上级领导已经立案审查你了。张早强冷笑道,那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整治我就跑到单间里来随意寒磅人吧。可以让台阳所有的干部们说话,我张早强究竟怎么样!关检察长你说。关检察长为难地说,你这样闹,我们也保不了你的。张早强大喊我用不着你保,你滚出去!他突如其来的行为把屋里人都弄呆了连郭文良也没料到张早强会这么猖狂。关检察长站起来,你也太过分了。
谭局长看到张早强这样好像也注入了兴奋剂,他觉得张书记是不倒的红旗,不会轻而易举地投降。他不想让张早强看自己是废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他扯脖子说,张书记为台阳鞠躬尽瘁,没有张早强就没有台阳今天的繁荣。张经理也要推波助澜他隐约知道张早强背后绝对还会有大人物保着,因为,他曾经在去年的春节,替张早强到省城送过礼在精致的小箱子里放了件很厚重的东西。送给谁,张早强不说,只是让搁在一家大机关门口的高级小轿车上。当时,张经理留个心眼记下车牌号。后来他一打听,这辆车是省城一个大人物的车。从那次以后,张经理铁心跟定了张早强,他佩服张早强做事的本事。
张经理说,对张书记得实事求是。
吴主任恼了,大声说你们还不统统住口!
郭文良冷冷地注视着从口袋里掏出单子这是今天张早强给儿子定亲,所有人给他红包的底数,我数数共二十多万,最多的一家企业给了五万元。其中包括在座两位副局长的两千元。张早强究竟嫖没嫖娼,究竟还有其他什么问题,张早强还涉及到下面什么人上面什么人省城检察院和台阳市检察院会组成专案组调査,这次不论涉及到谁,绝不手软。该定什么罪该怎么处罚,国法党法都有明文。在这里我要着重说一下,对马局长和陈大毛以及那一百名举报的同志,谁敢报复和要挟,一旦发现,严肃处理。谁敢出面袒护,就给袒护人处分。你们晚上在街上走走,看看台阳在灯红酒绿下我们的领导干部做些什么!再听听老百姓说我们些什么。我说完了你们还有什么说的?没人再说话。
两个副局长的脸色也越变越灰。
张早强蛮横地说你他妈的是谁,你有什么权力对台阳的工作说三道四的。台阳的经济在全省那是头几名的位置。省里领导和省城的领导都上台阳来过都给予充分的肯定。你一个检察院的小检察官就说什么灯红酒绿。废话,这说明台阳改革以来的繁荣。老百姓说什么,那要看看我们市委市政府说什么。
郭文良气愤地说,领导肯定你什么,肯定你受贿,肯定你光天化日搞女人,肯定你把台阳搞得乱七八糟。郭文良对关检察长说,今晚我们住台阳宾馆吧,明天一早我和琴同志再回去。说着就往外走,谭局长没反应过来,还挡在门口,郭文良喝道,你给我让开,你一个公安局长狗仗人势,知道你头上戴着什么吗,那是国徽!谭局长不服气,想狡辩什么,嘴唇哆嗦着张不开口。郭文良扫视到张经理,张经理没敢抬头。那位副局长突然拉住郭文良的衣角,满脸热泪我和你父母都是老邻居,我看着你成长的请给我条出路,我是偶尔犯的错误,我当上这副局长实在不容易啊。郭文良甩开他说,路是自己走的。
在曲曲弯弯的甬道上,关检察长小声对郭文良说,张早强的事情不那么简单,我刚来时省城里有个重要人物打电话给我,说张早强如何如何,是一个女人重要还是台阳经济重要。郭文良说,谁打的?关检察长看看身后的人,没再说话。郭文良沉了沉对关检察长说道,您是老检察长了,台阳的事情复杂光靠你不行,有什么情况你直接向省城检察长汇报。一定要保护好揭发张早强的这一百多号人。吴主任跟过来,文良,你把我和他的关系丽朗化了,也好,我必须要站出来了。琴在郭文良身边说,你把事情搞得这么大,回去怎么收拾,我看你离倒霉不远了。张早强在省城的人会先拿你开刀的,因为你再怎么威风,也就是一个卒子。
郭文良的喉咙发酸,他觉得尽管自己是个卒子,也要往前拱。这时他听到张早强在后面跳着脚喊,我不服有人造谣诬告我,我知道是谁整我。你们等着我没完,我看谁先整倒谁谁跟我作对我就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郭文良,我看你是让我挪挪窝,还是我让你挪挪窝,你要付出代价的……那嘶哑的声音在弯曲的走廊里徘徊。郭文良紧咬着嘴唇,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他发现琴在口袋里摆弄着什么东西,他知道了,那是微型录音机。他感激地望着琴,琴说,对卑鄙的人就得这样。郭文良想好了,回去要找检察长好好汇报甚至要找市政法书记,跟老院长如实讲清不把张早强这伙人统统扳倒,不把台阳市的天空变晴朗了他绝不歇手。
走出王府饭店,外面的雨停了,月光如银。
郭文良意外发现,王府饭店门口围了几百人,而且越围越多。马路上停了不少汽车。他走出来时,大家自动闪出一条路不知有谁带头鼓掌,于是掌声雷动。有人喊着检察官,谢谢啦!于是所有人都高声大喊,谢谢啦!谢谢啦!司机按着喇叭,喇叭声在夜空里回**。郭文良看着周围一张张激昂的脸庞,心里发热。他觉得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和张早强这伙人斗,身后有台阳几十万人并肩和他在一起。他走着走着,觉得两腮有些发凉,用手一摸,才知道自己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