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心

第二章「和我在一起,她就叫格桑梅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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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不喜歡說起他的父母,即使偶爾為了用他小時候的故事點撥我去“憶苦思甜”,故事裏也隻有嫫拉,沒有波拉。

紮西巴雜講起他的老家月亮措來,人物卻要多得多,故事也要複雜得多。他講的故事裏有波拉也有嫫拉。

不過阿爸和紮西巴雜故事裏的嫫拉,卻不是一個人:阿爸講的嫫拉,是曲珍姑娘;紮西巴雜講的嫫拉,是格桑梅朵。

我小時候最厭煩的,就是紮西巴雜非要拉著我,給我講月亮措的故事。在沒有到漢地上學之前,月亮措對我來說,和其他任何地方都沒有區別——我在拉薩出生,我母親是拉薩人,我一直都把拉薩當做我的故鄉。但紮西巴雜不許我這樣認為,他像個風幹的老樹樁一樣栽在我家門前,隨時提醒著我們不能忘記一些事情。

紮西巴雜個子瘦小,還駝背,屬於我的同學看到影子都會被嚇跑的那一類人。不過,我最不喜歡的,是他臉上有一顆長著幾根分不清是白色還是黃色長毛的痦子。痦子長在他的右邊嘴角旁,距離嘴角剛好有他自己的食指那麽寬。他說話的時候,總是半眯著眼睛,撚著痦子上的長毛,不停地撚過來撚過去,弄得我根本沒法注意聽他說什麽,隻顧著擔心他會不會把痦子上的毛撚掉,更擔心如果撚掉的話,他會不會疼得落淚,就像我和同學課間打架,頭發被扯掉一樣。

紮西巴雜說得最多的,是我的波拉巴桑土司,但每次說到波拉,說著說著,他就說到我的嫫拉身上去了。紮西巴雜沒有讀過一天書,老了之後,講故事也講不好。他說起話來,東拉西扯,就像盲人扯一團找不到線頭的亂絲團,東扯一下,西扯一下,越扯越沒有頭緒,讓人沒有耐心聽下去。更讓人惱火的是,講著講著,他就望著遠處透明陽光裏的經幡喃喃自語,可你要是以為他不講了,想溜出去玩兒,那就錯了。還沒等你跑出三步,他便會大聲叫喊:“意西尼瑪,老牛的肉有嚼頭,老人的話有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