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子龍文集 第2卷 子午流注

己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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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拚完命,把卷子一交,就該教師拚命了。沒有什麽比一連幾個小時看千篇一律的智力又明顯不如你的東西更乏味了!我眼前還有一撂卷子必須在上午八點鍾以前判出來。快天亮的時候正是開夜車的人最難熬最困乏的時候。我們不同於正規學校的教師,期終考試之後總有一兩個星期的時間判卷子。殘疾學生一考完試就應該盡快放他們回家,留他們多呆一天就多一天的開銷,我們多一份責任。讓殘疾人閑著沒事幹花錢等著我們判卷子、公布成績,這本身就違背我們辦殘疾人學校的宗旨。外地的學生已經由學校統一給預訂了火車票、長途汽車票。有的家長也來了,要親自把他們的行動不方便的兒女接回去。雖然我在課堂上勸告學生,長大成人的過程就是擺脫父母的過程。學校負責送上車,隻要那邊有人接就行。不必驚動父母專程再來接一趟。但來的家長仍然不少,像開學的時候一樣,我們的抗震棚裏又熱鬧了。我要求學生考完一門,教師當夜就得把卷子判出來。考試全部結束後的第二天就可以公布每個學生的成績。最苦的就是我,雜事多,時間少,我教的課又多,《中醫概論》、《經絡》、《湯頭歌》。記得我上學的時候,一遇上大考就最羨慕老師。當主考官要比當考生愜意多了,神氣多了。大筆一揮,對勾畫得很帥,十叉畫得很狠。裁判別人的命運會獲得一種居高臨下的滿足。

如今我算知道“老師”這兩個字的份量了,特別是像我這種自找的、自封的老師。學生的文化程度參差不齊,簡直可以說幾十個學生就有幾十種水平。單是那字體,有的一份卷子就夠我看半個月的。這大概是受那些油條醫生的影響,字寫得難看,以了草遮醜,把中文拉丁化或是蒙文化,那簽名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再認得出。我一氣之下真想下學期開書法課。當個中醫大夫不能把中國字寫得都不成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