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这个莫子今，真是……”
阿特叹了一口气。
要凭他的本心，倒是很想把这个人关起来。但做不到。
现在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他犯了罪—违法当然是违了，但只够得上批评教育的程度，而那又是个油盐不进的，除了一开始被苏琳的“三年”吓到了之外，其余的话，无论怒骂还是讲理，都没进他脑子里去。
最后也只能放他走。但是不能离开本市，而且阿特也和他居所所在地的派出所打好了招呼，嘱咐一定仔细盯着此人。
但那张漠不关心的脸，真是想想也恶心。
“反社会人格吗？”他自言自语。
“不一定吧，可能和他的经历有关。”苏琳在旁边搭了一句。
“嗯？”
她正在翻莫子今的资料，拿着其中一页放到阿特面前，指着其中一部分说：“看，他父亲多次家暴，后来在争执中把妻子推到墙上，没想到上面有一根钉子，插入大脑造成脑干损伤导致死亡。关键是，这些事就当着莫子今的面。”
阿特怔住了，张嘴讷讷地问：“那时候他才多大啊……”
“10 岁。”苏琳叹气，不管这件案子莫子今有没有嫌疑，但他的童年遭遇确实值得同情，“后来警方调查，莫子今出面指认他父亲不是失手误杀，而是故意把母亲往钉子上推的。这一点被法庭采信，他父亲判了12 年。
“因为他的指认，爷爷奶奶这边的亲戚基本就不认他了，他跟着外婆过，不过那边也……看这儿，直接说因为他跟父亲长得像，没法坦然面对……也就是供个吃喝管着不死而已。你看，打架斗殴好几次，街道、民政都介入过，但没用。成年以后就自己出来谋生了。
“可能跟这段经历有关，莫子今才表现得那么漠然吧。”
苏琳最后感叹道。
“嗯。”阿特一边听一边翻着资料，脑子里勾勒着莫子今从小到大的成长路线。不得不说，有这样的经历，孩子确实可能比一般家庭更容易走歪，莫子今也确实成了警察局的常客，不过他的累累案底里也只是些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小事，只违法，不犯罪，小事不断，大事不犯。
这也许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的言行表现，看起来倒和这些经历对得上……”阿特边想边说。那很有可能确实如他所述，是在案发后才抵达现场……但一切其实都要以证据为准，“勘验和尸检报告出来了吗？”
苏琳敲敲鼠标，说：“还没有，我问一问吧。”
这时，陶美娟找了过来。
两件事。一件是听到风声的“天眼团”再次出动，自觉自愿地发了一些照片、视频过来—自从阿特在视频里专门就此事感谢过粉丝后，每有案发，都有热情的粉丝发来相关时段、相关地域内的信息，渐成惯例，倒不仅仅包括阿特他们负责的案件。不过通常没什么大用，这次也是。地方偏远加上深夜案发，很难有碰巧拍到的有效信息。只能感谢粉丝们的热情了。
另一件却让陶美娟眉头紧锁。她展示了一堆截图记录，不仅有账号后台的，也有其他网络平台的；都是差不多的内容—“大半夜死女人家里！”
“我就是小区的我知道，这男的来了好几天终于把这女的勾上了，但是显然价钱没谈拢，懂的都懂！”
“太恐怖了，跟你们说，视频太恐怖了，全是血！”
“女的叫乔琳琳，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她爸坐牢，她妈跑了，她自己诬告，一天到晚勾引别人，破事烂事一箩筐，不用我说出来，这边哪个不晓得？”
“她终于杀人了，我一点也不意外？”
“视频在哪儿呢？哪儿呢？”
“这案子没必要查了吧？凶手没跑啊！”
“凶手肯定是这个女的，太狠了，感情的事情居然还动刀子！”
“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巴掌拍不响！”
“你情我愿的事情，谈不拢就杀人！”
“……”
这件事已经在网上爆热。虽然视频被限制传播，但文字描述仍然传得到处都是，甚至比视频内容本身更加夸张。还有人根据视频和文字画出了现场图片，“煞有介事”地进行案情分析。
在大家的讨论里，乔琳琳已然被坐实“凶手”身份，而更多的声音则集中于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及她和死者的关系，其中夹杂着大量污言秽语和无端臆测。
“哗啦！”苏琳突然脸色铁青，甚至有些粗鲁地站起来，走出人群。
阿特看了她一眼，但还是先把注意力放在当前的工作上。
乔琳琳家里的事，以及三年前她的那些事，都被扯了出来。
很多人纷纷跳出来放言，力证自己如何确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有人煽风点火，还有人纯图一乐，拿着错漏百出的谣言到处乱传。也不是无人反驳—尤其在自家账号下的讨论里，很多人都在指责“网络办案”“信谣传谣”这些不良行为，但这些声音被更大的谣言、传言浪潮所掩盖，完全阻挡不了层层叠叠的网络狂欢。“乔琳琳”这个人正在急速地被这些流言塑造着：品性低劣、生性浪**、心狠手辣，一时间仿佛世间所有的恶都能在“她”身上找到。
有一篇评论后还附有一个链接。链接点开后显示的是三年前的帖子，评论者说，看看当年她同学们的反应，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
阿特皱着眉往下翻。链接里的内容在一堆谐音词或缩写中，有着大量的辱骂和诅咒词汇。
阿特终于没有看完这些截图。而他一抬头，其他人也跟着立起身子，没人愿意继续读这些带着极强伤害性的内容。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加紧排查，优先把人找到吧。”阿特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这件事其实技术部门和基层民警一直在加紧进行，询问周边并严查监控，毕竟哪怕一时间没有被监控拍到，后续也总会走到有监控的地方。阿特说这句话，更多的倒像是纾解自己的情绪。
他很清楚这些流言有多大威力。如果乔琳琳看到了……“特哥。”他突然听见余烬招呼他。
一抬头，余烬正端着笔记本电脑对着他，而电脑的屏幕上显示着刚发过来的尸检和痕检报告。阿特的视线在上面匆匆扫过，整个人逐渐从刚才的沉郁中清醒过来。
“去叫苏琳。”他吩咐余烬，又转头朝屋里喊一声，“都过来，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