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衣不知自己昏昏地睡了多久,清醒时,天色微明。方影柔并未折回,柳云桐又把姜衣从密室抱回了卧房。
柳云桐看姜衣似是极为虚弱,想她必定伤重,他原想替她用金创药止外伤,可解了她的衣裳一看,她的前肩、手臂、后背,却竟然已经没有伤口留下了。他不禁尴尬,收了金创药的瓶子,将她的衣服合上,她呻吟一声,便醒了过来。看自己衣衫有些凌乱,已知发生了何事,脸上一红,道:“对我们妖精来讲,外伤总是愈合得快,但留在体内的伤,却怕是好不了了。”
柳云桐心中更加难受,道:“对不起,我没能办成你交代的事。”
姜衣虚弱地笑了笑:“你竟然向我道歉?柳公子,我……我是不是还在梦里?”柳云桐一愣,温柔的目光忽然如水般倾泻,他一把搂住了姜衣,紧紧地,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在她耳畔轻声呢喃:“姜衣,昨夜我看着你昏迷,忽然好怕你会醒不过来了!”
短短一句,仿如天籁。
姜衣的眼中顿时盈满泪光,摇头道:“不会的!你说过,要做鸳鸯不做仙,我刚刚才明白其中的道理,怎会舍得离开你?”柳云桐呵呵一笑,将怀中的人儿抱得更紧,纠正道:“是愿作鸳鸯不羡仙。”
是的。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云桐,经过昨夜之事,我方明白,你在我心中是如何重要!我见不得你死,见不得你伤,只要有你在,我不想上天庭,不想做神仙,哪怕我已无法预知命途,无法和你同携白首,但我身边有你,心中有你,每一寸的光阴都是天赐。
我们不计流年,我们得过且过。
哪怕,这只是最后一天。
也是永远。
姜衣躺在柳云桐怀中,笑容在清晨和煦的微光里绽放。天空偶尔落下几丝雨,将碧绿的叶子洗亮,如翡翠般水嫩清透。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推了推他:“云桐,我肚子饿了,想吃云片糕。”他笑微微地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原来妖精也有馋嘴的时候,小馋鬼,你再睡会儿,我去给你买,一会儿醒来就能吃到了。”
“嗯!你快去快回,路上小心。”她嘻嘻笑着,看着他出门的背影,却忽然觉得胸口仿如被刀子剜开似的。可以粉身碎骨可以魂飞魄散的那个人,是她。而不是他啊!她还能怎么做呢?
得他一句誓言,便也无悔无怨了。
那天夜里,柳云桐带着姜衣躲进密室,以为可以侥幸躲过,却不想方影柔还是找到了他们。
就连密室那扇沉重的石门也被她破开。
昏暗的火把剧烈跳动,像跳起一阕悲愤的挽歌。柳云桐尚且没有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看姜衣飞扑上前,将方影柔死死地抱住。
方影柔的脸顿时扭曲狰狞,那表情癫狂而痛苦,嘶喊声中,带着绝望的哀嚎!姜衣也同她一样,如受炮烙之刑,扭曲得无法自已。
柳云桐没有想到,姜衣会趁着他出门买云片糕时,将佛经刻满全身。她早已经做好了和方影柔同归于尽的准备。
那些佛经,每刻下一笔,便在她的体内种下一刀。她已经碎裂成千片万片。
没有明霄花,她的法力不能恢复。她知道方影柔必会穷追不舍,一时间她找不到别的办法,只好如此。当佛经与鬼魂相撞,其潜藏的力量完全被激发,方影柔极力想要挣脱姜衣,可是那些佛经让她无法施展。
而姜衣也受到佛经的烧灼,和方影柔一样,痛不欲生。
柳云桐看出姜衣的意图,嘶声阻止:“姜衣,放开她!你不要那么傻!”他扑上去,想将两个人紧紧贴住的身体拉开,可是佛经的力量太大,将方影柔和姜衣死死缠住,柳云桐反倒被弹开,撞在墙壁上。
暗夜之中他看到姜衣凄迷的笑容。
一笑倾城。
他忽然想起了彼此第一次见面时,她散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他恨自己为何不在初初相遇的第一眼,便懂得珍惜她。
半空中刺眼的白光亮起,突然又寂灭。
姜衣重重地摔在地上,方影柔已化成齑粉,如雪似霰铺满密室,周围复又宁静下来。姜衣的声音几不可闻:“没事了,以后她都不能再伤害你了。”凄寒之中有一双手温暖地覆盖过来,柳云桐的眼睛璀璨如星。
他说:姜衣,你也不会有事。
那天庭必定繁花似锦。
姜衣顿时明白了柳云桐的意图,抓着他,哀声摇头:“云桐,不!不要做傻事,若是没有了你,我纵然活在那九重云霄之上,又有什么意义?”
柳云桐的手轻抚过她凝脂般的面颊,摇头道:“可是我不能看着你魂飞魄散,只要能救你,只要你可以好好地活着,我们就算分开,我也会觉得此生无憾。姜衣,我现在惟有将你的画像画出,助你成仙,才有可能保住你的性命。我……我只能这样做了!”
珠泪从姜衣的眼角滑落,渗入柳云桐的五指之间。他没有时间说更多的话了,只飞快地抱起她,跑出密室,将她放在书房的软塌上。然后,从暗格里取出那传闻中千金难求的绯云砂。
竟是雪一样白的颜色,白得仿如天地都寂灭。
他咬破指尖,将一滴血滴进绯云砂之中。雪白的底面渐渐晕开一种浅淡的粉色。就像女子面颊上淡淡的胭脂。
他提笔,落笔。每一个动作都那么艰难。
他时不时抬眼去看软塌上的姜衣,想把她的容貌记得更深切一点,想将她与自己的生命相融。
一颗颗的泪,便落在画纸上。
姜衣看着柳云桐,更是颤抖哭泣。他搁笔的刹那,她伸出手去,五指张开,似想抓住什么,她看见他向着自己飞奔而来。
只相隔几步。
却好像隔了一条永远无法走完的路。
突然,眼前白茫茫一片。
柳云桐扑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