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衣怔坐在祥云之上,望着锦华俊朗却杀气腾腾的侧脸。这是他们奔走于五湖四海的第三天。
锦华前后杀掉了三十六只狐妖。
狐妖们魂飞魄散之前的哀嚎声犹如萦绕在耳畔的冷风,挥之不去。姜衣时常看得心痛心碎,泪盈于睫。“星君?”她试着出声,“若是一直找不到盗走幽菱镜的狐妖,你莫非要把这世上所有的狐妖都杀光?”
锦华睥睨她,只漠然道出:“他们是妖。”言下之意便是说妖乃孽物,死不足惜。高高在上的神,怎会对妖孽有恻隐?姜衣心中寒意顿起:“妖也是有生命的啊?”或许因为她自己在尚未成仙之前,也是一只梨花石妖吧,眼见狐妖们惨死,她实在不忍细看。
锦华淡淡地望着祥云下方清寂的旷野,道:“狐妖素来爱惜同类,终有一天他不能再对此袖手旁观,一定会出现的。”他是在赌,用激将法,用无辜的狐妖的生命做饵。姜衣听得直摇头,还想再劝,却见祥云一倾,俨然是有降落之势。她低头一看,只见旷野上正有一只奔逃的白狐,小小的身躯穿花过石,极之敏捷。但那双时不时抬头来望的眼睛,却装满了惊恐。
锦华的袍袖已经鼓起,只要伸手一击,便可以将那白狐稳稳地钳住。姜衣仿佛已经可以看到可怜的白狐曝尸荒野的惨状,她突然跳起,扑上前抱住锦华:“星君,你不能再这样残杀无辜了!”
锦华眼神一凛:“放开!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姜衣不管,死死地抱着锦华,箍着他的手臂:“我不放!星君,你贵为仙者,岂能如此滥造杀孽?”越说越觉得自己那点渺小的力气快要撑不住了,仿佛抱在怀里的是一把穿肠削骨的利剑。
“让开——”锦华振臂一挥,她的身体立刻飞起,直落下祥云,朝着地面坠去。她嘶声呼救,想要抓着什么,挥舞间手指空空,什么也碰不到。她脑中一片茫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突然觉得腰间一软,愕然看去,有几缕云丝将她缠住,减缓了她跌落的速度,她掉进荒草丛生的泥地里,打了几个滚,撞上冰凉的石块,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锦华见姜衣并无大碍,怒然将云丝抽回,拂袖再看,方才的白狐已逃得不见了踪影。他恨然地飞落在姜衣脚边,望着她昏迷的侧脸,细密的睫羽,凝着透明的水雾,似露似泪。
姜衣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但醒来时,却已经不在那片泥地里,而是在幽暗潮湿的洞穴之中。岩石滴水,激起清幽的回响。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坠地之前是锦华帮了她一把,她看洞口处人影微微,便知是锦华站在那里,一时间却不知要谢他还是怪他。
她倦然地问了一声:“星君?”
洞口岿然的身影慢慢地转过来,火光映出他清癯却陌生的轮廓。姜衣愕然:“啊!你不是九阙星君,你是谁?”那男子的确不是锦华,但眉宇间却跟锦华有几分相似,但到底还是比不上锦华的俊逸潇洒,而且也不似锦华的严肃孤傲,反倒有些慵懒轻佻。他舒眉一笑,自说自话道:“我还以为你非仙即妖,却原来只是个凡人。你怎么会跟九阙星君在一起?”
姜衣错愕:“你?”
男子蹲下身,冷不防凑近过来:“我就是刚才那只白狐啊!若不是你阻止,只怕我早就成了九阙星君的座下亡魂了。”
姜衣恍然:“是你?那……九阙星君呢?”
白狐的脸靠越近,近得好像要碰到姜衣的鼻子:“他一定是嫌你太碍事,丢下你自己走了。”姜衣尴尬地退了退,想起自己已无染袖香,锦华这一走,她如何还能再找到他?她踉跄朝洞口走去,喃喃道:“他不能走,他答应过我的!他不能走!”
白狐叹气摇头,跟上来道:“他早就飞了不知几万几千里了,你难道还想追上他?”姜衣一愕,忘了留神洞口的青苔,脚下一滑,身子斜去,险些摔倒,幸而白狐接住了她,将她一揽,揉进怀里:“小美人,九阙星君答应过你什么事啊?你不妨告诉我,说不定我也能做到哦!”
他这样一说倒提醒了姜衣,她挣开他,肃然道:“你可知九阙星君为何大肆猎狐?”白狐撅起嘴:“听说是有狐妖抢了他的幽菱镜嘛?”姜衣忙问:“那你知道抢走幽菱镜的是谁吗?”
白狐耸肩:“我哪里知道?我只知道,幽菱镜对我们狐妖来讲,一点用处都没有。要是我啊,我宁可抢酒仙的玉泉甘酿,再不然,抢几件仙女姐姐的锦帔霞衣,还能嗅一嗅脂粉香呢!”
毫无用处?姜衣听白狐这样一说,心中更觉狐疑。假若真是毫无用处,那对方冒这样大的险,盗走幽菱镜,目的何在?正思索着,忽听得洞外天空传来滚滚的雷声,伴随着一阵风起云涌。
白狐轻声低呼:“天兵天将?”
姜衣自语:“莫非跟九阙星君有关?”情急起来,贸然抓着白狐,也不去斟酌对方是否会答应,便脱口而出,“兴许跟着他们就能找到九阙星君,你带我去……”白狐饶有兴味地笑了笑:“小美人,他们是仙,我是妖,靠近了准没好事,我何必自讨没趣?”
姜衣跺着脚道:“你怎么这么糊涂!难道你想任由九阙星君残杀你的同类而不理?只要找到他,我、我……我就有办法阻止他!”白狐一愣,听眼前这女子所言,分明应该是忧心急切,但看她的表情,却在那如水的眼眸中,除了焦急之外,还能找到许多的哀伤,惊恐,乞怜,以及若隐若现的绝望。
那眼神太过复杂,与此情此景并不相符。
她或许是藏有故事的人吧?
她的风鬟雾鬓,她的明眸皓齿,她眉间深深的一蹙,她唇畔浅浅的一叹,无一处不是故事。
他忽然觉得,心动了。
很想靠近她,想读懂她。他便勾起嘴角得意地一笑:“好吧,我答应你。”此刻头顶雷声正浓,天兵天将的祥云经过,朝着西北方飘移。他立刻抱起她,悄然跟随着雷声前行的方向飞去。
这已经是他不知第几次抱她了。
但这次,他揽着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竟忍不住心疼起她的瘦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