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在与赤松国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中,瑶王云浩在一场恶战中阵前被俘,落入敌手,被带到了葬月城。所有人都以为赤松帝红月清永会杀了他,可是红月清永却没有,他只是将他软禁起来扣成人质,作为云国的软肋加以要挟。
瑶王是德姬公主和皇帝云琛的亲叔叔。此事一出,云国的处境显然尴尬。
要想救人,那就得退兵,若不救,那定然要被天下耻笑。
一时间就连周边几个一直劝和的国家都袖手旁观等着看热闹。可云国迟迟就是不肯让步。一来二去的,这事情竟成了两国扯皮的焦点,硬生生拖了三年。
这三年里红月清永也发过几次怒,每次都咬牙切齿说要砍了云浩的脑袋,可每次都在紧要关头被臣下劝住。
直到最后一次,也就是两年前。两国彻底撕破了脸。发兵御驾亲征之前,红月清永派人去捆了云浩来祭旗。可才去了没多久,那队人马就哭丧着脸回来报告说:云浩,跑了。
赤松国都葬月城,一向自诩铜墙铁壁严丝合缝得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怎么可能逃走个大活人——
在红月清永连砍了三个人的脑袋之后,众人才在第四个大臣哆哆嗦嗦的陈述里听清:是那陵神女放走了云浩。
那陵家的女儿从来都被举国上下奉若神明。兵士们因敬畏杀伐之神的名号,对其尤为恭敬。她的命令,他们不敢不从。
于是眼睁睁看着她放走了云浩,甚至,还送他至边境——
红月清永勃然而怒。这……这这这何止是破军心泄士气,那陵家简直是让赤松在诸国面前丢尽了脸!尤其,深究之下才知,那陵明珠之所以这样做,全是因为与云浩有了私情……
于是结局并不出人意料。
那日,红月清永到底是用人血祭了军旗。只是被杀的人变成了那陵明珠。
杀伐之神,命丧刀兵。
那陵家的先祖们恐怕不会料到。他们的后裔,有一天竟会因为“叛国”而被斩杀于帝王刀下。
而且,操刀的,还是那陵家的人。
那陵风。
是他亲手将妹妹明珠送上了刑场,也是他亲手斩下了她的脑袋。
然而区区两年之后,又是他,带着七万部众反水,投降云浩。
记得初到炽日城时,德姬公主也曾随口问起过他投降的理由,那陵风想了想,说:“那是隐忍多时的心愿,也是对死去的那陵明珠的成全。”
“是啊,明珠爱的,是云浩啊。”德姬随口笑笑,这一页就此翻过。
没有人看到那一刻那陵风眼里闪过的难过。——就像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明珠跟着云浩逃离葬月城的那天,他站在城垛上望着他们的背影,何其心痛。
从记忆中抬起头,他看见对面的那双眼中盛满灼灼的质询,“你到云国来其实是另有目的的吧?”
这话,是质问,又或是讥讽?
那陵风不知道。
只是,眼前女子讥屑的笑意,忽然间就重叠上了记忆中某人已经模糊的身影。
“你是谁?”他听见自己这样问,像是终于在迷雾中终于找回一星理智的清晰。“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是转生来索命的冤魂,亦是不甘去投胎的执念。
曾经的那陵明珠,又或者,是现在的柳镜心。
白衣的女子冷冷看着他,问:“你还记得幻镜之术吗?”
那陵风一窒。
当然记得。那时候他们还很小,都跟在祖母身边学法术。偶尔聊起,祖母告诉他们,说那陵家有一面家传的古镜,会幻镜之术的人,透过它可以超脱生死,洞察未来。
那是外人永不会知道的事实:那面镜子,才是令那陵家得到杀伐之神名号的真相。透过古镜看穿了未来,自然可以准确的预测战况——也就不难被世人奉为神裔,加以膜拜。
只可惜……数百年过去,驱策镜子的咒语还在,但法门却早已不知散佚何方。那陵家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能打开古镜了。
到他们这一代上,幻镜之术,只剩下一个空落落的传说。
那陵风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眼前浮现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夜,祖母从密龛里拿出镜子来给他们看。明珠扑过去,摩挲着那面生了锈斑的铜镜,眼里流露出好奇的光芒。回了头,她对他笑,“阿风,要是真能预见未来,那该多好——”
有水气,浮上了那陵风的眼眶。
那时的他们还太年幼,因为一心憧憬着能看穿未来而各自苦心修习法术。完全不曾想到,那些可能被预见却永远无力改变的未来,才是世上最最残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