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沧海依旧不知道,这个被他视作救命恩人的女子,就是天衍宫的紫衫少女。他如果知道了,一定要气得跳到树上去。谷若衾眯着眼睛想,想来想去直想发笑,可是还故作天真,盯着沈沧海问:“那些黑袍人为何要追杀你呢?”
星空下,鹿山草原如光滑的锦缎,交织着萤火虫的绿光。沈沧海拨弄着柴堆,火苗在瞳孔里跳动。他说:“他们是天衍宫的人,他们以为我盗取了寿木神珠。”
“啊?”谷若衾立刻摆出一副错愕的表情,乍舌道,“便是那传说中能令盲者复明,而健全者可借以练就千里眼的寿木神珠?”
“千里眼?”
这回轮到沈沧海惊异了。他只记得芙儿说寿木神珠能治愈盲者,却似乎没有提起还有千里眼一说。他怔了片刻,又听谷若衾问道:“那你为何要盗取神珠呢?”
“是为一个朋友。”
“芙儿?”
“嗯?”轻微的一个语气词,将肯定改做疑问,意思是问,你怎么知道?
谷若衾会意,笑道:“你方才迷迷糊糊喊的尽是她的名字,我想,她一定是你的心上人,才会让你如此为她奔命。”可是,顿了顿,眼神里却又露出迷茫:“能医人眼的方法可多呢,为什么一定要用寿木神珠?你可听过花蕊夫人的名号?她的金针,曾经治愈过烈狱门门主失明的双眼呢。”
沈沧海不置可否。他并没有听过花蕊夫人的名号,可是,即便他此刻听到,也没有半点欣喜。他不是没有为芙儿寻访过名医,但名医们却说,芙儿的双眼失明乃是天生的,除非有寿木神珠,否则,一切的药物都是白费。
想起芙儿,沈沧海的眼神一软,盯着谷若衾,道:“你像极了她。”
“谁?你的芙儿?”
沈沧海点头:“嗯,你们或许可以是同一个人。”
“在世上,除了你们所能触摸和感知的这个生存空间,尚有另外一个,与此平行的时空。”沈沧海平静地说道,“它们是两个互不相干的个体,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必会笑我荒谬,但我的确并非属于这里,而是从另一个时空而来。”
四周静谧。
连蟋蟀的声音也淡下去。
沈沧海拣起地上一块鹅卵石,他说:“我举个例子你便明白了。倘若在这里有这样一块石头,那么,在我所属的那个地方,也必然有同样一块石头。只是它未必也在这片草原,它或许在深山,在集市,雪域,海底,无论哪里,但总归是存在的。”
“所以,在这里,有这样一个我,而在你的时空,也就存在着另外的一个我?”谷若衾似是理解了,但反应却很平常,并不如沈沧海预想的那样激动或惊恐。他点头道:“是的,只不过姓名身份等外在的因素或许不同,人生的经历与状态也就有所差别了。”
“而那个我,就是芙儿?”
“嗯。”
“可你为何要到这里来偷取寿木神珠,按照你说的,在你的时空,不是应该也有一颗寿木神珠吗?”谷若衾问。
沈沧海道:“是的,不但有寿木神珠,还有天衍宫,但三年前整个门派都在烈火中化了灰烬。寿木神珠也毁了,所以我只能铤而走险来到这里。”说罢,沈沧海顿了顿,转念又问道:“你真的相信我?”
谷若衾撇了撇嘴:“你干嘛骗我?难道是看我长得无知?”
沈沧海忍俊不禁,他在他的时空所认识的那个芙儿可没有谷若衾一半的娇憨可爱。他道:“我以为大多数的人听了这番话,只会当我妖言惑众。”
“嘿嘿——”女子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笑问,“既然如此,你何必对我坦白?”
沈沧海眉眼一沉,轻声道:“我只是觉得,我愿意说,而你或许也愿意听。是直觉吧。”灿灿的深瞳,映照出清朗月光。谷若衾笑盈盈地望着,似是有些痴醉。
他们一同渡江。
离开天衍宫去中原的路只有一条,尽管谷若衾心怀忐忑,生怕沈沧海会认出她,或者是发现她身上有寿木神珠,她便想撇开他,可沈沧海却说,既然都是去中原,何妨同路相照应。
她立刻又心软了。
她问他去中原做什么。他认真地说去打探寿木神珠的消息。他想既然有人获得了如此宝物,也许难免走漏些风声,他并非是完全没有机会的。
她不由得暗笑。
剑眉星目的少年,看似沉着坚毅,却单纯得透明。仿佛一匹温驯的马,安静地陪伴在身侧,连脚步也是轻柔的。虽然只是短暂的两三天时间,可总有些美好的闪光,如暗夜的星辰,在视线里回**。譬如,少年的细致周到,少年的善良大方,还有他对所爱之人的牵念与忠诚,他常说,为了芙儿,他愿意舍弃许多的东西。
例如呢?
金钱?名望?野心?甚至生命?
沈沧海笑而不答。那笑容让谷若衾感到寂寞。她是如此地羡慕生存在另一个时空的她。独身的潇洒,终于沉没坍塌。
到后来,谷若衾才明白,也许沈沧海所说他愿意为了芙儿舍弃的东西,还包括他的忠直与诚信。他欺骗了她。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辨认出绫罗镇上路见不平的黄衣少女,正是天衍宫中蒙面的紫衫匪盗。他一直都是假装糊涂,假装良善,他要降低谷若衾的戒心,然后肆机夺取寿木神珠。
这才是他一路与她结伴的真正目的。
他做到了。
就在渡江的第二日,清晨,宝塔江面烟雨迷蒙。谷若衾昏昏沉沉地醒过来,回想夜里在船头与沈沧海对饮的情形,周身一凉,慌忙地打开包袱,黑檀木的匣子已经空了。岸边上策马疾驰的少年,钻进丛林,倏忽就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