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濯香令

§起于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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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楼。

夜最深时。剪剪清风阵阵寒。灯火却通明照得四围如同白昼。红袖楼的七位小主纷纷聚在前堂。气氛凝重甚至肃杀。靳冰越看见那个假的她,穿着一袭火红的衣裳,眉目似带着轻蔑的挑衅,正站在人群的最中央。

其余六位小主将她像珍宝一样地围护着,哀求的目光纷纷投向沈苍颢。她们说:“楼主,我们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里边一定有误会。你怎能对冰越动手?”

原来,几个时辰之前的那场争斗以后,沈苍颢已经彻底地按捺不住了。真的靳冰越被蓝冲救走,假的靳冰越适时地出现,假做可怜,将红袖楼中的人纷纷唤起来,演了这样一幕楚楚可怜的无辜。沈苍颢直嚷着要杀了她,可是不知情的木紫允等人哪里肯,便都维护着红衣女子,这剑拔弩张的阵势,看得靳冰越心寒。

红袖楼莫非真的要散了?那些蓄势待发的兵刃,即将要切断的,是曾经深厚的主仆或姐妹的情谊?自相残杀直到消亡,这就是幕后神秘的操纵者想要欣赏的结局?

沈苍颢凌空而起。翩然的白衣,在漆黑背景的映衬下显得犹为潇洒。亦像闪电一般迅捷而凶猛。他直逼人群之中的红衣靳冰越而去。木紫允将桫椤琴一横,与沈苍颢的掌力相接,两人俱是退后了三尺。沈苍颢禁不住眸色一黯,道:“连你也要违抗我?”

木紫允抱紧了琴,强辩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伤害我的姐妹。”话音刚落,便就听见背后有人接了她的茬,朗声应道:“倘若她不是你的姐妹呢?”木紫允和众人俱是一惊,转身抬头一看,只见一袭绿色轻纱的女子像树叶一般飘进阵仗里,稳稳地落在红衣的靳冰越面前。而两个人,手里皆是戴着翡翠的戒指,银色的柔丝索各自出鞘。

怎会如此?

木紫允骇得连脸色也变了。一时间,那一触即发的琴弦不知道应该拨向左还是拨向右。莫说是她,就连沈苍颢也有些怔忡,迟迟地不能分辨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靳冰越。绿衣的少女趁着众人尚未回神,猛然朝着红衣女子扑将过去,那柔丝索突然坚硬得像大刀一般,寒气过处,割断了红衣女子的几缕发丝。红衣女子亦不落于其后,使内劲如漩涡般盘亘于掌心,再倾力射出,将靳冰越逼得凌空而退。

退在守西北方的刁暮伶的身旁。

那不是真正的刁暮伶。

是幻影人之一。

而那时候所有的人都以为绿纱的靳冰越是冲着红衣的靳冰越而去。她们没有算到她会改变目标。柔丝索以最快的速度缠上了刁暮伶白皙的颈项。轻轻一旋,那人头便像蟠桃一样落地,骨碌碌地打转。

却没有血。

不知情的人纷纷惊愕得失声尖叫。脸色瞬间煞白。

然后那人头突然像烟雾一样爆开蒸发了,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就连刁暮伶的身体亦是如此。随即便是周遭传来接连几声痛苦的叫喊,所谓的尹傲璇和宋昔瑶,还有那红衣的靳冰越,瞬即化为了乌有。整座花园都有轻微的晃动,连角落里那株白茶也消失得没了踪影。

晃动平息了。

沈苍颢愕然地站在园子里。木紫允的手指还保持挑着琴弦的姿势,紧接着便感到一阵眩晕,颤声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桑千绿盯着如释重负的绿衣女子,也是满脸的狐疑。靳冰越总算是狠狠地舒了一口气,道:“破除了。”

可是,她正想要对木紫允等人解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的时候,却听见沈苍颢一声低吼:“若衾呢?”木紫允和桑千绿顿时警觉地扫视了四周,变故之后恢复宁静的庭院,寻不到谷若衾的半片踪影。

惊愕之际,拱门处忽然款款地走进来一个人。一个满头银发,但五官却还透着青涩的少年。他负着手,微微带笑,说道:“谷若衾在生鬼渊。”

生鬼渊?是他们掳走了谷若衾?沈苍颢寻思着,警觉地盯着白发少年,问:“你是何人?”

少年清浅一笑,道:“不过是个洞若观火的闲人,来为你们指引一条明路。”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桑千绿将叠沧剑一横,已作势要攻击对方。但少年却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是将轻飘飘的眼神掷给了靳冰越。事实上,从他刚跨进这座园子的那一刻起,靳冰越就恍惚觉得,那副陌生的外表底下暗藏了似曾相识的熟悉。那种感觉很奇怪,她一时间难以描述。

白发少年朗笑道:“凭你们红袖楼在江湖的眼线,要查证我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又有何难?谷若衾是从幻心术开始施展的时候,便已经被生鬼渊的人捉走了。”她是一枚人质。而这段时间一直出现在众人身边的幻影人,除了刁暮伶和宋昔瑶等,还有谷若衾。所以刚才那场混战以后她才会随着所有的幻影一起消失。白衣少年还说,施幻心术的人便是生鬼渊的渊主,那个残暴而野心勃勃的司马季。

可生鬼渊如此大费周章地对付红袖楼,目的在哪里呢?沈苍颢盯着白发少年,似是在期待他能给出一个满意的回答。但白发少年却只是顽劣地耸了耸肩,道:“你们去往生鬼渊,见到司马季,谜底自然会解开。”

说完,竟像轻烟一般,快如闪电地飘出了那面院墙。

白衣少年知道,所有在场的人都知道,这趟生鬼渊,他们是非去不可的。

沈苍颢轻轻地看了靳冰越一眼。靳冰越仍是凝望着白衣少年消失不见的那片天空。而樱花树下,怀抱着九弦桫椤琴的木紫允,便黯然地将柳眉一沉,眼波流转,紧紧地扣住那满腹心事的男子。

谁的眸子里都只是装着一个空旷的背影。

烟初冷,雨才收,萧条风物正堪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