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因为过去在政研室干过，很在乎调研成果能否被领导所采纳，所以我担任领导职务后，对调研工作自然而然多了几分关注。
有一件事，给我的印象很深。
那年春天，组织上派我到Y市任市委书记。上班第九天，我正要出门走访开发区，突然有人在门口拦住了我。一看，是个中年男人，中等个头，脸色苍白，深陷的眼窝里射出两道忧郁而执着的光芒。因为没有事先通报，我还以为来了个上访者呢，一问才知是市委政研室主任，姓W，说有急事找我。进了办公室，他把一份材料交给我，说：“书记，对不起，冒昧打搅了！我知道您是搞政研工作出身，这份材料请您看看吧，一定看看！”
听他的口气，这份材料还挺重要呢。题目叫作《关于开发我市钽铌资源大力发展锂电产业的建议》，文字不长，几分钟就看完了。大意是说我市钽铌资源十分丰富，其伴生矿锂云母中大约有氧化锂储量200万吨，而这个数字分别占到全球、全国同类资源的1/10和1/4，建议市政府制定规划，采取得力措施进行开发利用，打造一条完整的锂电产业链，把我市建设成为全国锂电产业基地。
我立刻来了兴趣。材料是在《政研参阅》上刊登的，一看印发日期，却又觉得奇怪：到如今已经过去5个年头了，为什么这么急于送我看？W主任说：“以前也给市委市政府有关领导送过，只是，只是……”看他有难言之隐，我就没再多问，约定过几天去钽铌矿看看。
那天到了矿山，且见满山银光闪闪，车辆穿梭来往，一派繁忙景象。矿上负责同志告诉我，该矿属于省管，是1970年开始开采的。矿藏的发现还带点戏剧性。那年，一位在地矿部工作的本地籍干部回乡探亲，那天晚饭后在门外散步，忽见屋后的山上闪出一片银色光芒，职业的敏感告诉他，此地可能有重要矿藏。后经专业部门勘探，果然探出是钽铌矿。至今，矿山开采已有30多年历史，一直是卖原矿，产品销给国内外生产钽丝、钽粉、钽电容器的企业。说到锂电资源，该负责人说，钽铌矿石分离出来的锂云母中含有锂、铷、铯三种元素，不过目前没有选矿分离，都是廉价卖给建筑陶瓷企业做原料；如果能把锂分离出来，的确大有利用价值。
太好了！我如获至宝，回来马上召集有关领导和部门负责人开会研究，然后又聘请有关专家进行调研论证。论证结果表明，在当今全球化石能源日趋紧张且与环境保护发生冲突的情况下，锂电作为一种清洁能源、新型能源，的确有着非常广阔的发展前景，且美国、日本、韩国等发达国家已先行一步；我们作为资源富集地区，决不能捧着金饭碗讨饭吃，应该加快步伐奋起直追，在全球新一轮能源革命大潮中占领一席之地。据此，我们又组织人员进行产业规划，设计出一条“矿山开采→选矿分离→碳酸锂生产→正负极材料和锂电池生产组装→锂电汽车、自行车、摩托车、特种用车和电动工具”的完整产业链，经专家评审通过后，立即着手实施。市里专门成立“发展锂电产业领导小组”，由我亲任组长，市长任第一副组长，提出“举全市之力，聚全球资源，建设千亿产业，打造亚洲锂都”的战略行动口号，组织几十支招商分队赴国内外开展产业招商。经过几年努力，成功引进了一批项目，产业聚集渐成气候，被科技部确认为“全国锂电新能源高新技术产业基地”，被省政府确定为全省重点扶持发展的十大战略性新兴产业之一。
这一成绩的取得，完全起源于政研室那份被搁置几年的调研报告。事后我才知道，政研室的确不止一次送给有关领导看过，领导也批转给了有关部门，但都没有下文，结果不了了之。我无意对此做出评价，何况其中可能还存在着人事更替、环境变化等各种复杂的因素，我只是想说：作为领导者，必须高度重视调研成果的运用，有时候一个“金点子”可能包含着一个重大突破、一次发展良机，弃而不用真是可惜。从某种程度上说，对调研成果的浪费其实是最大的浪费。
受这件事的启发，此后市委建立健全了调查研究和民主决策制度，并认真付诸实施。第一，对办公室、政研室工作人员提交的每一份调研报告都认真阅看，如果确实工作太忙没有时间细看，就由秘书长把关筛选或做出摘要再送给领导看，以防有价值的调研成果被遗漏和浪费。第二，对来自各级干部、社会各界、群众来信来访等方面的建言献策都予以足够重视，及时研究采纳。如每年的人大、政协例会上，代表、委员们都会提出很多意见建议，我们指定专人一一记录在案，梳理归纳，然后分送有关领导和部门研究办理。每次政协会议的大会发言我们党政主要领导都坚持去听，一边听一边看装订成册的发言材料，对有价值的意见建议都当场做出批示，要求有关分管领导、职能部门认真研究采纳，从而极大地调动了委员们建言献策的积极性。第三，主动问政于民、问计于民。每逢酝酿重大决策和考虑来年工作安排时，我们都通过报纸、广播电视、网络征集社会各方面的意见建议。市委统战部连续几年组织开展“金点子”征集活动，把各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工商联企业家的大量意见建议汇集起来供领导决策参考，对被采纳的意见建议及时予以反馈。第四，加强督办，使调研成果真正得到运用。由于一些地方和单位存在工作不实、推诿扯皮的作风，有些调研成果虽然领导作了批示，但迟迟落不到实处，所以我们专门建立了督办制度，力求做到件件有着落、事事有回音，以取信于民。第五，强化激励措施。有关部门每年组织开展一次优秀调研文章和“金点子”评选活动，对优胜者给予表彰，以激励各方面有识之士积极建言献策。
从一个“金点子”，到无数个“金点子”，让我的感触很深。执政与辅政，职责不同，目标却是共同的。要做好各项工作，很多时候我们并不缺少勇气，缺少的只是智慧。而这种智慧，任何个人所拥有的都是有限的，甚至是微不足道的，只有把大家的智慧集中起来，才能汇集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强大力量。所以，作为辅政者，每天都应该提醒自己：我能为决策提供什么“金点子”呢？作为执政者，每天都应该反省自己：我错过了什么“金点子”吗？
链接 互动实录
领导与秘书的和谐相处，理政与辅政的默契配合，离不开心灵的沟通、思维的碰撞和感情的交融。
我离开秘书岗位走上领导岗位后，尤其是那套《大手笔是怎样炼成的》出版后，许多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本地的和外地的、过去在身边工作的和后来在身边工作的文秘人员，通过当面提问、写信、小型座谈、约请讲课等形式，让我谈谈写作方面的诸多问题。以下是整理出来的部分互动问答实录，因为多数是临时对答，而且又是根据个人特点和爱好而谈的，难免有错漏偏颇之处，请读者批评指正。
问：网上说您是凭一支笔干到领导岗位的，请问秘书工作经历对您当领导有哪些好处？
答：我又不是神笔马良，没那么“神”吧？我能成为一名领导干部，靠的是党和人民的培养、领导的教育指导、同事们的支持帮助，没有这一切，我这个农村伢子不可能有今天。不过说到这支笔，当然也起了作用，毕竟爬了那么多年格子，吃饭的家伙嘛！当年用它为领导服务，如今用它为自己履职服务，当然也是为人民服务。小平同志不是说了领导干部要学会“用笔领导”吗？因为这支笔使唤惯了、熟练了，当了领导后，有些应急的讲话稿、文件和文章就自己写或者自己动笔修改，不用秘书代劳。所以有的秘书说：在您身边工作既“压力山大”又轻松舒服，可别把我们养懒了啰！你听，捡了便宜还卖乖呢！
不过，笔，毕竟只是工具，一个人的思想、知识、能力、意志、风格等等才是它的动力和源泉。古人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如果肚子里没货，手中的笔再使劲儿又能写得出啥好东西？所以，当秘书的经历，的确能给当领导带来某些好处，比如秘书岗位上养成的对上级决策和时事政策反应敏感的习惯，有助于在领导岗位上更好地把握大政方针、科学研判形势、捕捉发展机遇；秘书岗位上形成的丰富知识积累，有助于在领导岗位上开阔思路、展现才干；秘书岗位上锻炼造就的写作能力，有助于在领导岗位上更好地实施“用笔领导”，把好文稿质量关；秘书岗位上养成的吃苦耐劳、甘于奉献精神，有助于在领导岗位上忍得住困苦、挺得过艰难，始终保持昂扬向上的精神状态；秘书岗位上所观察和领悟到的理政思维、决策常识，有助于在领导岗位上较快进入角色、把握要领、适应“气候”，顺利展开各项工作；还有，秘书岗位上养成的讲政治、守规矩、重品行的品格修为，有助于在领导岗位上站稳政治立场，保持清醒头脑，永葆党员干部的应有本色，等等等等。这当然不是说秘书本身先天具备了这些素质，而是工作性质决定了秘书必须这样做，否则就不配当秘书，也当不好秘书。大家应该注意到了，多年以来，我国各级党政机关涌现出一大批德才兼备的优秀秘书，有些后来走上了地方党政乃至党和国家的重要领导岗位，成为卓有建树的领导人才。我们固然不能断言这是因为他们当过秘书，但可以肯定地说，当秘书的经历与此有着很大的关系，至少起了打基础的作用。当然，不能说没当过秘书就当不好领导，许许多多没干过秘书这一行的领导照样干得很出色、很成功。
所以我得说，我们千万别抱怨“爬格子”这差事有多苦多累多难熬，实际上这是一个长知识、长本事的极好岗位、有利“地形”。为什么有人说领导身边是藏龙卧虎之地，秘书部门是培养造就人才的大课堂？道理就在这个地方。因为领导同志当中不少都是知识渊博、智慧超群的“老师”，这可是免费拜师学艺呀，可别轻易错过了。再说写稿子又逼着我们学习各方面的知识、掌握各方面的情况，只要你勤学习、勤磨练，对个人成长进步肯定大有好处，甚至终生受用。我在中办《秘书工作》上发表过一篇文章，题目叫《“爬格子”的幸福感觉》，有的读者发信息说：您这是“吹”吧？是帮组织上开导、宽慰我们这些缺少“幸福感觉”的小秘书吧？是教导我们吃苦耐劳无私奉献吧？我说这是我的心里话啊，我们不能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但“吃得苦中苦，方能成大器”应该不会错的。当然，“成大器”是多方面的，并不是鼓励大家将来都去挤当官这根“独木桥”，能不能当领导，首先要看组织安排、工作需要，其次要看个人综合素质行不行。笔杆子再厉害，毕竟只是一个方面，还得看你的思想境界、道德品质、性格气质等方面怎么样。不管怎么说吧，用得着那句老话“一颗红心，两种打算”，以轻松淡定、顺乎自然的心态做好本职工作，把手中的笔使好用好，这才是首要的。
问：您当领导后，除了发挥当过秘书的优势，还碰到过什么难题呢？是怎样适应和转变的呢？
答：的确，秘书出身的人当领导虽然有某些优势，但真正坐到那个位置上去了，可不是那么简单，得有一个适应和转变的过程。就拿我自己来说，那年从地委政研室下到县里当县委副书记，我自己感觉本来挺好的，人家却一眼看出我机关气、书生气较重，说起话来文绉绉、酸溜溜，审改文稿、讨论文件喜欢咬文嚼字，作批示还时不时冒出一两句半文半白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更别说为人处世中冒出来的那种迂腐、呆板味儿了。这些毛病是在同事们的提醒、帮助下和实践的磨练中，才逐步得到克服的。不过从根本上说，这种转变还在于思想、作风和方法等方面的转变。人们常说从秘书到领导是“华丽转身”，这话不无道理。但要看是转向哪种华丽，是居高临下、威风八面那种华丽，还是恪尽职守、干事创业那种华丽。如果是前面那种华丽，那你转吧、转吧，弄不好就“转”到邪路上、“转”到牢房里去了。现实生活中不是有这样的例子么？令人痛心哪！教训深刻得很哪！所以，这种“转”，首先动机要正、方向要正，要为着党和人民的利益而“转”，不能为着个人的荣华富贵而“转”。“转”，当然还包括其他具体方面。概括地讲，我认为至少要过好四道关。
第一道关，是廉洁从政关。从过去服务于权力运行转变为直接掌握和行使权力，这当然容不得半点马虎和含糊。权力是个好东西，但要看你怎么用。把权力当责任，那就很苦很累，但很光荣；把权力当作谋私的工具，可以得到一时的实惠，但很危险。我们所选择的，当然应该是前者而不是后者。所以，面对被人“吹喇叭抬轿子”的荣耀，尤其是面对各种形形色色的**，得时时刻刻保持头脑清醒，自觉拒腐防变，做到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始终做到权为民所用、利为民所谋，这样才能使自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第二道关，是能力适应关。过去我们写稿子，这个思路那个思路，这个目标那个目标，这条措施那条措施，这项对策那项对策，只要想得出，提笔写下去就是，好像把月亮摘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到实践中一看，哪有说的写的那么容易！那么多的决策部署需要精心操作才能落实，那么多的矛盾和问题需要拿出具体办法才能解决，那么多的困难和危机需要科学应对才能化解，要不然只能是手足无措干瞪眼，什么事情也办不成。这就是说，要变过去的“纸上作业”为实战操作，变文字写在稿纸上为写在大地上，在实际工作的磨练摔打中增强决策能力、驾驭能力和操作执行能力。
第三道关，就是性格气质适应关。过去我们当秘书，以老实、听话、顺从、谦恭为本，时时处处谨言慎行，公共场合连说话都不敢高声大嗓，有时挨了领导的骂还得忍气吞声，这当然都是工作性质、职业道德所决定的。到了领导岗位上，这样下去还行吗？显然不行。当然，该老实还得老实，该谦恭还得谦恭，这层“底色”不能变，但同时还要学会刚毅果断、敢于担当、勇于开拓，要有点儿虎气、锐气。要不然，糯米团子一个，时时处处摆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说话有谁会听？工作又怎能打得开局面？
第四道关，就是做群众工作的关。秘书工作“三服务”，其实主要是为领导服务。到了领导岗位上，更多的是为基层服务、为群众服务，这就要从过去习惯看领导脸色办事，转变为习惯看群众的脸色办事，从过去力求让领导满意、高兴，转变为力求让群众满意、高兴。当然了，群众满意、高兴了，上面的领导也就满意、高兴了，这叫对上负责与对下负责的一致性。问题是，在新的形势下，新的利益格局中，尤其是人民群众民主意识、参政意识、维权意识显著增强的情况下，让群众满意、高兴，并不是稿子上写的那么轻而易举。举个很浅显的例子，你到贫困乡村去调研，除了摸清情况、帮助老百姓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外，感情上怎样才能融洽得起来？人家端个凳子让你坐，你是一屁股坐下去，还是揩揩灰尘再坐？人家请你吃饭，你是吃得津津有味，还是嫌人家口味不对、卫生不好、有农药残留而勉强扒几口就搁下筷子走人？人家给你敬烟，你是接过就抽，还是先看看牌子、闻闻有没有发霉再决定抽不抽？人家跟你握手，你是伸出手掌去握，还是伸出两根手指拉一下就赶紧缩回来？所有这些看起来只是细节，但老百姓看重的就是细节，细节决定感情，决定对领导干部的信赖程度。可见，做群众工作真是一门大学问，当了领导就不能不认真去学习、去掌握这门学问，否则就成不了群众的贴心人、代言人。
上面说的四个方面，当然不是全部，要适应和转变的东西还有很多。而且，别看我在这里说得有板有眼头头是道的，其实有些方面我自己也还没有完全做到。要是早就知道了、努力了，说不定进步还会更快呢！
问：您一贯强调秘书写稿子时要与领导换位思考，那么当了领导以后，是否觉得领导也要与秘书换位思考呢？
答：说得对，我的确反复强调这一点。所谓换位思考，就是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秘书为领导写稿子就是要自觉站在领导的位置上去，想领导之所想，急领导之所急，言领导之所言，否则就很难写出让领导满意的稿子。那么，按你说的，领导是否也要与秘书换位思考呢？回答是肯定的。这里不妨自我表扬一下，这方面我还是做得相当不错的，因为以前我自己对这一点的体验比较深。每当稿子写来写去、改来改去总是不能让领导满意时，我心里就犯嘀咕：领导啊，您知道我熬了多少夜、花了多少心血吗？这又不是为您写经典著作或述职报告，差不多能过就让它“过”不行吗？您就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们的辛勤劳动吗？有些话这样说也可以、那样说也可以，难道非要每句话都按您的习惯来说吗？再说有时候写不好是因为实践不够、了解情况不多，您就不能主动为我们创造点条件吗？如此等等。当然这些话只能口里说说而已，到了领导面前大气不敢出一口。
好了，我自己当领导了，怎么做的呢？一开始，身边的笔杆子们都有点紧张，好像老虎来了一样，以为搞文字出身的领导不知有多难伺候，拿起笔来手都打哆嗦。但他们不久就发现：有些重要文件或讲话稿的起草，我会详细交代写作意图，然后让他们草拟一个提纲，然后我又仔细修改并敲定提纲，再交给他们写；有些讲话稿不用他们写，我自己写，或者列个提纲临场发挥，再让他们整理；有些稿子我觉得不行，会告诉他们问题出在哪儿、应该怎么改，如果改出来还是不行，我就自己动笔改，并向他们解释为什么要这样改；有些稿子经我修改本来要定稿了，他们发现个别地方有问题而向我提出，只要有道理，我都会予以采纳；审稿改稿中发现他们写作上有了进步，我都会及时给予表扬；他们经常加班加点很辛苦，碰上他们加晚班时，我会吩咐厨房给他们弄点夜宵吃吃、搞点小酒喝喝。
你们以为在我身边工作天天有这么舒服吗？可以偷懒省事混日子过吗？那不变成我是秘书他们是领导、是我伺候他们而不是他们伺候我了？我这是软硬兼施、恩威并施呢！上面说的算是“软”和“恩”的一面，“硬”和“威”的一面，就是“逼”着他们到实践中去开眼界、长见识，比如去贫困村蹲点、去工业园区挂职、去招商小分队经受锻炼，回来还要向我交一篇体会文章。为什么这样做呢？因为这些同志一般都是经过组织严格挑选而来，文字基础一般没有大的问题。之所以写出来的稿子不符合要求，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基层情况不了解、实践知识有欠缺。我们当领导的当然不一样了，担了这份责，什么样的人和事都得接触，什么样的矛盾和问题都得面对和处理，信息量、知识面与文秘人员自然存在很大的不对称。从这个角度看，有时稿子写不好不能完全怪他们，所以我要尽可能创造条件让他们弥补这方面的不足，这也叫换位思考吧。这样做果然见效，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写的材料就有了明显提高，地气、灵气多了，书生气、八股味少了。另外还有一条，我改变了过去喜欢独往独来的习惯，凡外出公干、下乡调研都带着两三个笔杆子。不过我不是要他们屁颠屁颠地跟着拎包、端杯、开车门，或者躲在宾馆房间里连夜为我起草“重要讲话”，而是要他们跟着接触实际，了解“下情”，碰到有关问题我还故意考考他们有何见解和对策，这也使他们很受教益。有的说：跟着您真是有福气，虽然有压力但学到了很多东西。我说你小子少拍马屁，再写不出好材料看你怎么交差！
当领导的与秘书换位思考，我觉得还有一个重要方面，文秘队伍要适当流动，尤其对那种综合素质好、写作能力强的优秀笔杆子，到一定时候要舍得放、大胆用。说了吧，你们就高兴听这个。为什么这样说呢？三条理由。第一条是，“爬格子”太辛苦，还容易伤身体，工作到一定时间让人家换换岗、松口气，总不能让人家累死累活“爬”到老；第二条是，“爬格子”虽然辛苦但很能锻炼人、造就人，只要他真正德才兼备、堪当大任，就不能埋没、不能浪费；第三条是，调动所有文秘人员的积极性，让大家看到只要干得好就会有奔头、有希望，于是更加卖命地给你干。有些领导机关把主力笔杆子当宝贝，用了十几二十年还不舍得放，有的已经满头白发了还给年纪轻轻的领导写材料，于心何忍呀？当然这些都是出于工作需要，也是爱才惜才的表现，但这样做可能会使一些同志心灰意冷，出工不出力，那材料质量能好到哪里去？当然了，文秘人员的流动，必须以保持写作力量相对稳定为前提，新老笔杆子之间要搞好传帮带，确保后继有人。要不然，能写的都一家伙跑光了，那谁来给领导写材料？像我，就只有亲自重操旧业当“老秘”啦！
问：您先当秘书后当领导，请问这两个阶段对材料质量的评判标准有无不同？如果有，差别何在？另外我最想知道的是，你们当领导的看一篇材料好不好，最主要的标准是什么？
答：又一发“重磅炮弹”啊，非要把我炸得体无完肤是不是？不过这的确是个很现实、很有针对性的问题，说明你是动了脑筋的。过去我也经常存在这样的困惑，有时对自己写出来的稿子觉得非常满意，甚至有点自鸣得意，但到了领导手上，总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感到很失败很郁闷。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后来写得多了、见得多了，终于慢慢悟出一点门道，领导比较在乎稿子符不符合实际、有没有实用价值。虽然意识到这一点，但写起来还是有点迷糊，经常对不上路。自己当了领导后，对这一点就看得十分清楚了。也就是说，两个阶段，一个是写稿，一个是审稿、用稿，评判的标准自然就有所不同。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看稿子是否实在管用。当然，同当秘书时一样，也会关注稿子的结构是否严谨、主题是否突出、层次是否分明、表达是否流畅等等，但我最为关注的还是管用不管用。如果管用，其他方面即使粗糙一点也问题不大，稍加修改就是了；如果不管用，那对不起，即使你的文字漂亮成一朵花，我也会把它“枪毙”掉。我这样说，你们不会说我当了官就忘了当秘书的苦吧？
下面具体说说“管用”的问题。任何领导者履行职责，都离不开三个最基本的东西：一个是“说”，用口头表达推动工作、处理问题；一个是“做”，用实际行动带领大家干；再一个就是材料，用文字发布决策、传达号令、表达思想见解和提出任务要求。其中，材料的使用频次之多、影响作用之大可想而知，可以说，没有材料的上传下达、没有文字的频繁流动，领导机关的工作就要停止运转，领导职能就难以充分施展。这些道理大家都懂，关键是，领导为什么特别看重材料是否实用呢？其实只要换位思考一下，就会看得很清楚。因为很多时候、很多情况下，他要靠材料来指挥工作、来说服动员干部群众、来展示他的理想抱负和智慧才华、来推动实现既定的工作目标、来完成组织赋予的职责使命，所以，他不能不关注材料表述的思路是否清晰、传达的决策是否准确、提出的目标任务是否科学可行；不能不关注材料内容是否符合实际，是否坚持了问题导向、有助于实际问题的解决；不能不关注材料中的观点、见解、主张是否反映了他的真实想法，能不能说服人、打动人，让大家同心同德朝着共同的目标而努力；不能不关注材料中布置的每一项工作或重大行动是否可操作、可执行，有没有周密的政策措施和方法相配套，能不能顺利落到实处。甚至，他可能还会预测一下材料印发后干部群众会做出何种反应、上级领导会做出何种评价、实际工作会出现哪些变化，等等。也就是说，他在审稿时，注意力不仅仅放在字面上，而是主要放在材料的功能性上，他会把材料所表达的东西与贯彻执行、落实效果、目标实现联系起来，与自己平时掌握的情况和积累的经验联系起来。这时他的脑海里会浮现某项决策部署实施过程的大致轮廓、设想出可能遇到的种种矛盾和问题，所以，当他觉得材料上的东西不能达到他预想的效果和目的时，就会反过来修正材料，甚至推翻材料，直到符合他的要求为止。由此不难理解，有些重要的稿子经常被领导打回去修改或重写，很多情况下其实并不是结构、文字方面出了问题，而是它的功能性出了问题，也就是不管用。有些领导经常亲自改稿子，其实改动的主要不是文字本身，而是文字所表现出来的功能性缺陷。当然，像我这种搞文字出身的领导，老毛病难改，在关注功能性的同时也会关注文字，所以自找苦吃且不算，还经常惹人嫌。
弄清楚材料必须实在管用，写作中就会少一些空话套话，多一些真话实话，少一些大道理、书生腔，多一些“干货”，从而多出成品、精品，少出次品、废品。当然，也不能因为追求实在管用，文字上就粗制滥造，那又走到另一个极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