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狼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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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个笨蛋!”我气恼地大声骂道。

我已将小艇内的物品取出,搬到了沙滩的高处,准备在那儿宿营。海滩上散落着一些漂木,尽管数量不多。我看到了从“幽灵”号食品储藏间取来的咖啡罐头,忽然想起了火柴。

“我真是个十足的傻瓜。”我继续自责道。

但是莫德口中“啧啧”有声地表示有不同的看法,并问我为什么把自己称作“十足的傻瓜”。

“没带火柴,”我表示道,“一根火柴都没带。我们喝不上热咖啡、热茶、热汤,或其他热的食物了。”

“摩擦取火的人……呃……是不是鲁滨孙呀?”她故意拉长了了声音问道。

“但是我读过二十来个遭遇海难的人写的回忆文章,说他们都试过这种方法,但完全没用。”我回答道,“我还记得温特斯,他是一个以报道阿拉斯加和西北利亚社会新闻而闻名的记者,我和他在比比洛学会见过一面,他当时给我讲他怎样试图用两根木棍相互摩擦取火。他讲得非常有趣,生动极了,但却是一个失败的故事。我还记得他下的结论:他闪动着他的黑色眼睛说道:‘先生们,南太平洋诸岛上的土著居民可能会摩擦取火,马来人可能也会,但请相信我的话,白种人学不会。’”

“啊,行了,就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不也活过来了吗?”她爽快地说,“也没有理由说今后我们就活不下去。”

“但想想这些咖啡!”我叫道,“这些可都是些上好的咖啡,我可是从海狼拉森的私藏中偷取出来的。你再瞧瞧这些好木柴。”

我承认我渴望喝咖啡,不久后我亦发现,莫德对这些干种子也有些偏爱。何况我俩已吃了这么长时间的冷食,从里到外都僵住了,只要是热呼的东西都能令我们心满意足。但我不再自怨自艾,开始用帆布给莫德搭帐篷。

因为有一堆柴、桅杆、吊杆和撑帆杆,以及许多绳索,开始时我并没把搭帐篷太当一回事。但是我没有实际经验,每一个操作细节都是一种尝试,每一个操作细节的成功都是一项“发明”,当我最终摆弄出一个帐篷的模样后,夜幕都已经降临了。结果当天晚上下起雨来,帐篷泡在了雨水中,她只好又返回小艇中过夜。

第二天早上,我在帐篷四周挖了一条浅沟,但一个小时后,一股劲风从我们身后礁壁的上方刮来,将帐篷刮翻,滚落在三十码以外的沙滩上。

莫德看到我的沮丧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我对她说:“只要风一止住,我准备驾着小艇去探察一下小岛的情况。小岛上某个地方说不定有个保护站,或是留有驻守人员什么的。会有船过来接济保护站,总会有某个政府出面保护海豹的。但我想在出发前将你安置妥当。”

“可我想和你一起去。”她就回了我一句话。

“你留下来更好。你已经受够了罪,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再说,天还下着雨,在这种天气里划桨扯帆可不是一件轻松活。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我希望你留下来休息。”

她那美丽的眼睛似乎被某种物体弄湿润了,不等它落下,她已半扭过头去。

“我还是想跟你一起去。”她低声说道,语音中已有一丝恳求的意味。

“我可能会对你……”她的嗓音已变得时断时续,“有点帮助。再说,如果你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想想我一个人被扔在了这里。”

“啊,我一定会非常小心的。”我回答,“再说,我不会走得太远,天黑之前一定会赶回来。对,我一定说到做到。我觉得你留下来要好得多,什么都不要做,睡一觉,好好休息。”

她转过头来直视着我的双眼,眼神坚定但不乏柔情。

“求你了,求你了。”她柔声央求道。啊,至娇至美的天籁之音啊!

我硬起心肠摇了摇头,那意思是表示拒绝,可是她依然凝望着我,满脸都是期待的表情。我想用言语表示拒绝,但又张不开口。我看到她双眼中跳动起快乐的光芒,知道自己又已败下阵来,看来从今往后在她面前都说不出“不”字了。

下午风停了,我们做好了第二天早晨出发的准备。从我们所处的这个小海湾是无法进岛的,因为沙滩的背面及小海湾的两端都是礁石的悬崖绝壁,且两端的礁石都延伸到了海的深处。

第二天破晓时天空灰蒙蒙的,空气沉闷但稳定。我起了一个大早,给小艇做好出海的准备工作。

“我是一个傻瓜!弱智!我是个蠢货!”我觉得该叫醒莫德了,便大喊大叫起来。但是这一次却叫得快活,在沙滩上光着头手舞足蹈的,装出一副绝望的模样。

她从船帆布里伸出头来。

“你这又是怎么了?”她睡眼惺忪地问道,语音里亦带有几分好奇。

“咖啡!”我叫道,“要是能来一杯咖啡你觉得怎么样?热咖啡?滚烫的那一种?”

“哎!”她轻声地抱怨道,“你吓了我一跳。你可真够没心没肺的。我这里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没咖啡也能过日子,你那里又说些没有用的来烦我。”

“瞧我的。”我说。

我从岩石缝隙中找到一些干树枝和木块,将其折断或削成薄片作为引火柴;我从记事簿上撕下一张纸,再从弹药箱中取出一颗猎枪子弹,用匕首除去后部的弹塞,将里面的火药倾倒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从子弹壳上撬下底火(或称火帽),把它放在岩石上摊开的火药中间。一切准备就绪,莫德还在将头探出帐篷观望着。我左手举着那张纸,右手拿起一块石头往底火上砸去,旋即升起一股白烟,有火苗窜出,点燃了那张不甚齐整的纸的边缘。

莫德高兴地拍手欢呼:“好一个普罗米修斯!”

但是我全神贯注在取火上,没顾上呼应她那儿快活劲儿。要让那弱小的火苗燃烧下去,必须小心翼翼地操作。我一细根一细根的树枝、一小块一小块的薄木片往上加引火柴,直到火焰噼噼啪啪地燃了起来。我没估计到我们会漂流到荒岛上,所以没有准备烧水壶之类的日常用容器,但是我用小艇上舀水的马口铁勺子来代替水壶。今后我们会吃掉那些听装食品所以不会为没有烧煮容器而发愁。

我将水烧开,却是莫德煮的咖啡,味道真是美妙极了!我的“独门绝技”是将罐装牛肉与压缩饼干屑用水混合在一起,在火上熬煮。早餐做得很成功,我们在火堆旁坐了许久,一边啜着热气腾腾的黑咖啡,一边谈论着目前的处境,比有进取心的冒险家应该逗留的时间可长多了。

我坚信在这两个小海湾的某处一定会找到一个保护站,因为我心里清楚白令海里的海豹栖息地都是这样保护着的。但是莫德却提出了不同的论点——我相信是为了让我提前做好失望的思想准备,如果事态的发展不尽如人意的话——我们发现的是一个以前无人知晓的海豹栖息地,但是她情绪还是蛮高的,坦然面对我们目前所处的困境。

“如果你的观点是对的话,”我说,“那我们就只能准备在这儿过冬了。我们的食物没那么大的量,但是这里有海豹。不过到了秋天它们就要迁徙了,因此我必须尽快贮存一批海豹肉,另外还必须搭建棚屋,拣拾漂木,还要尝试用海豹油来照明。总之,如果我们发现这是一座无人岛,那我们手头的活儿多了去了。但是,我相信这岛上会有人的。”

但是她的话是对的。我们迎着横吹的风驾着小艇沿着海岸航行,用望远镜仔细搜索着这两个小海湾,偶尔还上岸查看一番,都没有发现有人居住的痕迹。但我们已知道我们不是第一批登上勉力岛的人。在与我们相邻的另一个海湾沙滩高处,我们发现了一只小艇的破烂残骸。我们知道那是一只猎海豹的小艇,因为桨架是用编绳拴住的;小艇的艇首右舷处还有一个枪架,上面的白色油漆字迹还依稀可辨:瞪羚2号。那小艇在那儿已经搁了很长时间了,因为艇内的一半空间已灌满了沙子,木头经过长期的风吹雨淋、太阳暴晒,已经腐烂不堪。在艉座板上我发现了一支生锈了的十毫米口径猎枪,以及一把可以插进刀鞘的水手刀。水手刀已被横着折断,锈得几乎辨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他们离岛了。”我故作兴奋地说,心却直往下沉,仿佛感知到在沙滩的某处掩埋着猎手的白骨。

我不愿意莫德的心绪受到发现物的负面影响,于是又驾着小艇朝海面驶去,绕过了小岛的东北角。小岛的南岸没有沙滩,正午刚过,小艇绕过了黑色的岬角,完成了环岛航行。我估计小岛的周长有二十五英里,宽度从二英里到五英里不等。按我最保守的估计,岛上的沙滩上生活着二十万只海豹。岛的西南端地势最高,陆岬和主脊从这里均衡下降,至岛的东北角距海面只有几英尺高。除了我们所处的小海湾,别的海滩都呈缓坡状,宽度约为半英里,其上是我称为岩石草地的地带。那儿的岩石间东一块西一簇地长着些苔藓和苔原草,这里就是海豹栖息地的地方。年长的雄海豹在这里护卫着自己的“女眷”,而年轻的雄海豹则只能在这里单干苦熬。

以上的简短介绍就足以概括出勉力岛的地理特色了:岛上能落脚之处不是怪石嶙峋,就是阴冷潮湿;所处方位既招风又惹浪,再加上空气中激**着二十万只两栖动物不住的吼叫声,这可真算得上是一个令人郁闷的凄惨逗留地点了。劝我做好失望心理准备的莫德,整个白天都轻松愉快、活力十足的莫德,在我们回到小海湾上岸后,精神崩溃了。她在我面前貌似勇敢地硬撑着,但当我再一次取火种时,我知道她躲在帆布帐篷里的毛毯下偷偷哭了。

这次轮到我扮演高兴者的角色了。我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成功地使她可爱的眼睛里重又笑意盈盈,口中又哼起快乐的曲儿,因为她在早早就寝之前对我唱起了歌曲。那是我第一次听她唱歌,我躺在火堆旁听得入了迷。因为她无论做何种事情都有艺术家的风范,她的嗓音虽不高亢,但却甜美异常,具有表现力。

我还睡在艇上。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凝望着天空中多少个夜晚以来我已熟悉的初星,思考着目前的处境。我还是第一次承担如此沉重的责任。海狼拉森说得对,我以前是靠我父亲的双腿站着,我的律师和经纪人管理着我的资产,我完全不用负任何责任。然后,在“幽灵”号上,我学会了对自己负责;而现在,我发现自己平生第一次要对别人承担责任了。而这对于我而言是最为沉重的责任,因为在我的眼中她是世界上独特的女人——独特的娇小女人,我就是这么想象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