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个昼伏夜出的耗子，天黑了就出来，有时是黑了好长的时间才出来。
妻陪同着行走，是怕我不习惯，说实在的，这个时候的我，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对外面的一切充满了陌生和好奇。前后虽才两个月的时间，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纪。
我们尽量拣没人和人少的地方走，这个时候的我还是不太想见熟人。话说回来，在一地住得久了，低头不见抬头见，人们大都认识的，只是叫不出名来。妻人缘很好，认识的人多，见了面都要打个招呼，笑着点个头什么的，我也就赔个笑脸。
刚开始几天还有点儿不那么的，有了几次就好多了，偶尔也会碰到一个认识的，由开始的只是点个头到慢慢地说上几句话。十天八天后就变得自然起来，一天天的就这么过来了，楼上楼下的就不可避免地有了接触，我看得出，他们脸上的笑容是真诚的。
这个时候发现，人们见了我从不询问什么病不病的，好像根本没发生这回事儿。也许他们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过了一些日子，妻就让我自己走走看，要放单飞的意思，她不能老跟着我，家里家外的事太多了，人也明显地瘦了一圈。
是啊，就是一个铁人，也磨掉了不少，也得停下来保养保养。
第一次放单飞时，心里头胆虚虚的。下了楼往公路上走，就有意识地放慢脚步，还回头往家里的阳台上望望。
你望什么呢？是想告诉家人自己已经能走了吗，还是想显示你勇敢地走出了第一步？
不是的，恰恰相反。是想看看他们是不是在后面跟班，是不是在阳台上望着我。还就是告诉他们我往左拐了，一定要看清楚，万一我没回来，你们就往这边来找我。
觉得好笑是不？这就是我那时真实的想法，一点儿没有骗你。我慢慢地越过马路，走在靠近部队大院的一侧。
你为什么不直接左拐，而要穿越马路呢？那样安全系数不是更大一些吗？
这个想法不能告诉你，这会惹你鄙夷的。
不会的，我知道你这时是个病人，不，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孩。
是的，我是想这边是部队，前面是部队的一个相当规模的卫生队，一旦不测，他们会在第一时间发现我，第一时间送我去救急，不会有事的。
这么说，你是为了给自己壮大胆？
不错！
真的不可思议！
谁说不是呢！
我穿过马路。
眼睛盯着前方！
不，你错了。
那你看的是什么地方呢？
表面上看，不错，是看着前方，可你看仔细了，我是在用左眼的余光扫描着我家的大阳台。
那是在留恋你的家吗？用不着的呀，不是还要回来的吗？
不是在留恋家，是在看着隐匿在文竹后面的那几双眼睛，他们还在那儿吗？
原来是这样！
我还以极快的速度从上往下，望穿楼房左侧的马路，灰黄的灯光下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
你看到了什么呢？
我看到了失望！还看到了……
哦！是家里的人没有跟上来！还看到了什么呢？
你真聪明！还看到了失望还是失望！
不是的！是看到了希望！
怎么说得这么对？我这时只有一个想法。
继续前进！
是的，只有往前走了。努力保持着不快不慢的匀速，这是多年军旅生涯练就的，我心无旁骛……
目不斜视！
你接着往下说吧！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还是你自己说吧！
一往无前！这时发觉了一个情况。
你怎么不问什么情况呢？
迎面而来的人露出了惊奇的目光，对面马路上有人对我指指点点。
我的心震**了一下又一下。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在说什么。
……
你不信吗？他们是在想，这个人是从哪儿出来的呢？这是他吗？他家的人呢，怎么就让他自个儿跑出来了？不是有人传说他……
你真成了心理专家了，你可以给人解疑释惑了。
呵呵！对面马路上的人们一定是在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过去是那样的，现在却是这个样子的了。人啊人，说不定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好好活着吧！
你说的这些我信。
信不信由你！我的心这时在流着泪，人们看不到。
这时我走到了黄金山下，过了那个门岗，在海的那个口子边上，这是我军旅生涯的最后一站，那里就是举世闻名的一个仅容一船通过的口子，地球人都知道。
望着“卫兵神圣不容侵犯”八个大字，我停下了脚步。这里的警卫战士，他们知道我是谁。出入大门时，都是恭恭敬敬地敬礼，规规矩矩地回礼的。
看见那个叫秋生的朝这儿望着，我便点点头，他就咧着嘴笑了。
我没有再进那个大门，也不想再进那道门了，出来了就是出来了。
这时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有马路上的灯儿亮着。
该往哪儿走呢？穿过山垭就是海边，那儿有个风景如画的大院落，掩映着一幢幢神秘的小楼，我在那儿待过 7 年，那里的每一棵树都认识我，我认识那里头常住的每一个人。
再往前，那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了。
就在犹犹豫豫的时候，有一个人靠了过来，挽着我的左胳膊说：我们回去吧！
一层薄雾移了过来，觉着了一股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