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又听到了两声高昂的鸟鸣,时常能听到,只是没见过。
回过身来,只见北面的半空中有一对黑白相间的大鸟,旋即便落到了地头的小溪边。虽然有 500 米的距离,就是这块地的长度,我当机务排长时和文书丈量过的,这鸟儿也实在是太大了,它们有一双高高的长腿和一个长长的脖子,通身显得白多黑少,可以看得出它们在亲昵着。
我对它们顿时不怀好意——吓唬它们一下!
你真坏呀!它们也没惹你和你过不去呀!
这个时候你说什么都是多余了,我背枪除了防身外,还有一个就是猎物改善一下伙食。
怎么就没人限制你呢?那些条例、制度都上哪儿去了呢?
呵,你还懂得挺多的。怎么会没有呢?兵们不经批准是不能随便放枪的,子弹是上了册子的,少了一颗儿上哪儿去弄?我独来独往的,扛个长枪可比小枪管用多了。我也是不能随便放枪的,但总能碰到谁,不知是它们成全了我,还是我不经意间伤害了它们,以至让我血债累累,罪孽难赦!
这个时候才有了悔过之心,也难能可贵!
此时非彼时!
我将标尺拉到最末端,这是一个远距离的标准位置,瞄哪打哪儿的。那两只鸟儿还在尽情地嬉戏,时而环绕脖颈,时而翩翩起舞,真是天鹅芭蕾。虽是远距离的,因它们的高大,又因它们的黑白分明,显得并不遥远。
你真的忍心对它们下手吗?
我不是说了吗,只是想吓唬它们一下的,这么远的距离是头一次用枪。
我左侧半跪式,左手托枪,只略一瞄准,轻轻地,子弹就飞了出去,略一定神,关上了保险,随即立起身来。
只听得两声鸟儿的惊鸣,腾空而起,这是它们受了惊吓,也是我的初衷。
我将下一颗已上了膛的子弹退出,又压回了弹仓。
背上枪,就在要回转身的一刹那,突然发觉有一只鸟儿哀叫着扑落下来,一声声地哀鸣着,另一只鸟儿也以高昂悲怆的鸣叫围着地上的鸟儿打着转转。
一看是打着了,愣了一下,随即破天荒地奔跑了过去。
你该打!你该打!
这时鸟儿的鸣叫让人心里发瘆。
顾不了地里的庄稼,待我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时,那只未受伤的鸟儿忽地腾空而起,倒在地上的鸟儿挣扎着站了起来。
我看到它胸腔的血还在汩汩而下,大半个身子沾着鲜血,地上、大豆苗一片血迹。
这时看清了它的双翅上有一片黑色的羽毛,头顶上一块血红,突然明白了这是丹顶鹤。
这时萌生了一个想法:抱住它,给它包扎一下什么的,带回去给它养好伤。
就要靠近的时候,它突然张着那足有五六寸的尖尖的、硬硬的长喙向我啄来。
我倒退数步,打开枪刺,和它对峙着。也许是它以为我又要伤害它,张开长喙将枪刺咬住,嘎嘎直响。我们只有一个枪的距离,几乎触手可及。它完全一副拼命的样子,双翅扇起一股风来。它的个头和我差不多的样子,甚至还要高出一头。
这时天上的鸟儿俯冲下来,也是一副拼命的样子。
完了!这要让它们直啄我的头部或是胸膛,那还不是个大窟窿?
吓死我了!鸟儿是这样了,你也会是这样吗?
我往后退,受伤的鸟儿咬着枪刺不放,向我推进。天上的鸟儿也不时向我扑下来。
情急之下,我迅即将子弹推上膛扣动了扳机……
天哪……
一股殷红的血从鸟儿的头顶喷射出来,它慢慢地松开了口。
它没有倒下,仰望着空中的鸟儿声嘶力竭地哀鸣着……
这时空中的鸟儿直冲我的头顶,我忙将枪指向天空……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我的食指扣动了扳机。
你疯了!完了!可怜的丹顶鹤……
我并没有瞄准它,只是朝天放枪。那鸟儿升到空中,一声接一声地长声悲鸣着。
地上的鸟儿轰然倒下,两眼无神仍仰望空中……
我这时已是大汗淋漓,手上脸上衣服上布满了血迹。
这时空中的鸟儿仍在高一声低一声地鸣叫着,为它的伴侣唱挽。
我这时呆若木鸡,看着躺在地上的鸟儿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麻木了似的。
你这个坏蛋,这是犯罪呀!你知道不,丹顶鹤可是最贞洁的神鸟呀!
当时我没有这样想。
空中的那只大鸟还在我的头顶盘旋哀鸣唱挽。
我对着它虎视眈眈,生怕它向我扑下来。
我们对峙了有 10 多分钟的样子,它终于飞走了!
它终于飞走了!
我松了口气,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
拖着死去的大鸟,回到了连队。
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给了炊事班。
夜晚,炊事班长给我端来了一大碗肉,说是鸟的。
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端回去吧,我不吃!
我读过你的短篇小说《白天鹅》,哭了好多次,那个场景让我永远也忘不了,都背下来了的。
这时天上飞着的鸟儿地上躺着的鸟儿高一声低一声地鸣叫着,叫得人心里发瘆。那倒在血泊中的大鸟,拼尽全力站立起来,仰望空中那只大鸟,用尽全身之力引吭高鸣三声,空中的鸟儿接声三鸣,那鸟儿带着满腔怨恨的眼神慢慢倒地,再也不动了。
人们都说大雁和丹顶鹤是最贞洁的神鸟。孤雁不会再嫁再娶,为了同类不再遭袭,每到一地都是它为之站岗放哨。丹顶鹤也是只要有一只先去,那另一只也为之终身守节,甚至不吃不睡,宁愿活活地饿死。后来大哥写信告诉他,另一只丹顶鹤在小溪旁悲鸣了三天三夜才离去,每年那个日子都是只身来这儿为被他们伤害的伴儿低鸣唱挽,大哥的心都碎了……
多么崇高的神鸟!
这时的地面还未大解冻,20 公分以下全是冻土,哥儿俩在靠近小溪的一个低洼的地方,将丹顶鹤放在里面,搬过刚翻过的大土筏,为它垒了一个高大的冢堆,大哥双手从小溪旁掰了一根粗壮的已开始发绿的柳枝,插在坟头。
大哥掏出手枪,朝天鸣放三响。
大哥朝丹顶鹤鞠了三躬,林煜跪倒磕了三个响头。
……
多少年以来,林松每年的那一天都要去那里为那只长眠的丹顶鹤培土祭扫。
真没想到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竟是如此蛇蝎心肠,竟敢让人吃它的肉,你罪不可赦,活该报应!
你骂吧,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你解恨,我也好受一些。
那你为什么要欺骗世人?写成是你的大弟杀害的丹顶鹤?还说你们给它垒了一个高大的冢堆,朝它鞠了三躬、磕了三个响头,每年的那一天都要去那里为它培土祭扫?
那是小说,我现在说的是真话,林煜哥俩是我的化身。在小说中那样写,是说我知道犯了一个莫大的罪过,只有这样写才能表达我的追悔和赎罪,意在灵魂的救赎。有一个评论家引用了我的这句话,她给我写了一个评论《灵魂的救赎》,说明作者和读者、评论家的心是相通的。
原来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说明良知还并未泯灭。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恨你!恨你!
这是我给你讲过去未曾忏悔过的,其实我现在是度日如年,如在炼狱一般备受煎熬。这头像鸡一样在啄,我就疑是那一对神鸟向我索命来了。
你是不是又神经了?
该来的迟早要来,该还的迟早要还,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报应不爽。
72 小时到来的时候,头痛欲裂,一阵紧似一阵,我真的要死了!
我在心底里大叫一声,我还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