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到天边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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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夫人居住的老家余河店镇,因府漳双子河从东西穿流而过,素有“河中帆船万只,岸上店铺百家,商贾南来北往,货物应有尽有”的“小汉口”之美誉,历史上,曾一度因府漳双子河便利的水运交通,而极尽繁荣。

从南京辗转归来的余夫人和小余琦,穿着和气质在镇上十分招人注目。为安全起见,家人将她们安置到余河店陶瓷窑厂的乡下,以躲避日伪军和地痞流氓的骚扰。

水土丰厚的乡间田野,葱葱绿树掩映之下,一个由土砖瓦房组合而成的村庄,自然地静卧其中。窑厂村民风纯朴,清朝时村里就有人中过秀才。国民革命时期,又有很多人参军打仗,最早有余亚东先生。其后,余俊豪追随余亚东先生进入黄埔军校。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唐代诗人杜甫的《春望》触动了身居海河乡村一隅的余夫人的心灵。

收不到丈夫的来信,她茶不思饭不想,什么心思都没有,女儿年龄还小,无法理会她的感受。这首《春望》,她读了一遍又一遍,越读越感到伤感。

白天,她常常望着窗外发呆。晚上,她时常半夜醒来,夜不能寐。这首诗,却让她无法放下,她每读一遍,就多一分伤感,每一个字都刺痛了她的心。

夜深人静,读到《春望》这首诗,余夫人总是泪流满面,想放手可是放不下,只有自哀自怨,哀自己生的时代不好,怨自己不是男儿身。难怪古代女子说,寂寞最伤人。

每当黑夜来临,她都无法入睡,只有挑一盏煤油灯,捧一卷古诗,读着读着,然后,以诗掩面昏昏然地进入梦乡。也只有在梦中,她才能感受到夫君的气息和体温,重温过去有夫君在身边的日子。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她却没有丈夫的一点音信。

风雨飘摇之中,熬到了1939年春天。余夫人却发现自己身体有些不适,每天早晚咳嗽不止。

山河依旧如故,而春天的田野上却满目凄凉。草木丛生,繁花也仿佛在伤感国事,体弱多病的她离恨交加。

这乡下住宿条件差,饮食也差。心事重重的她,咳嗽越来越重。她判断自己可能得了风寒,只需打一针盘尼西林就好了。可是在这里,她知道这是不可能搞到的药。

下人说了几次帮她去找老中医看看,她都拒绝了。她现在才明白,古人为什么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现在的她,就是一信难得,家书足以抵得上万两黄金。

南京挹江门外与丈夫匆匆一别,转眼已经有一年半了。前半年,余夫人还能收到丈夫的来信。之后的一年,却是杳无音信,她感到了深深的绝望,绝望中的她,身体也一日比一日差。

虽然已是春天,气候却丝毫不见回暖,冬天的冰雪刚刚融化,倒春寒的狂风暴雨就降临了。持续半个月的阴雨,下到天昏地暗,就像是天塌了一样,冰凉的雨水,无休无止地下个不停。

余夫人的咳嗽也变得越来越严重,以致整个晚上再也无法入睡,只能竖起耳朵听着窗外的雨滴声。她发现,夜间的雨水,总是比白天要小许多,到了天亮又开始狂风大作。因此,她也习惯了每天深夜,靠在床头歇一会儿,一面听着屋外的风雨声,一面回忆过去,回忆在南京那美好的生活。慢慢地,回忆过去,已经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这天晚上,她突然发现,雨水有停下来的迹象。屋外,漆黑的夜,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只是偶尔地听到屋檐上落下的一两滴雨滴声。

就在她用心倾听雨滴声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她骤然紧张起来。她不知道何人,会在这个时间来敲门……

她本能地感觉到,一定是关于丈夫的消息。从海河城来这里,白天有日军,来人可能就是选择半夜才赶到这乡下。

想到这里,她立马穿上衣服起床,希望得到关于丈夫的哪怕是一星半点儿的消息。她一手戴上斗笠,一手拿起煤油灯,打开房门,踏进院中的泥水,轻手轻脚地向院门走去。

打开院门,她看到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和手臂都包扎着绷带的伤兵。看着对方乌黑的眼睛,一瞬间,她认出了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夫君。这一刻,她激动得差点晕倒在雨水中。

余俊豪回来了。尽管倒春寒过后绵绵的细雨仍在下个不停。但是,丈夫一回来,余夫人的风寒咳嗽就彻底好了。她欢天喜地地迎接丈夫归来。转战千里之外的丈夫,为了看上她们母女俩一眼,带着伤痛在雨水中昼伏夜行,走了三天三夜。

年幼的小余琦,吃惊地看着陌生而又熟悉的父亲。

余俊豪悄悄地潜回老家,看望妻女。半个月后的又一个雨夜,他又一次告别了妻女,悄悄地消失在夜幕中。

丈夫走后不久,余夫人发现自己再次怀孕了。对丈夫和女儿深深的爱,还有肚里孕育的胎儿,增强了她活下去的信心。

1940年,战火纷飞。余夫人生下了她的第二个孩子,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孩子生下不久,就夭折了。

伤心过度且失血过多的余夫人,又再次病倒了。这次,她感到,自己似乎再也不会好起来了。家族里的长辈派人来,接她回城里住,她摇着头拒绝了。

在病中,她拿起镜子,看了看自己那一张逐渐憔悴的脸,猛然间,发现自己的头上已经有了白发。

远离夫君,她感到,自己的生命是如此脆弱。她需要丈夫的爱和夫君的保护。夫君就是她的生命,没有夫君的消息,她仿佛自己没有了生命一样。看到院中在风雨里飘摇的桃花,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夜晚,风声雨声消停下来,她为自己戴上一朵桃花,无端地模糊了面容。纵然桃花不识人,空留花朵笑春风。谁人不晓寂寞,谁人不怕寂寞?

夜深人静,她期待着与丈夫的重逢。她相信,家乡的一草一木会为自己的爱做证。

然而,女人失踪、打仗死人的消息,每天更加频繁地传来,余夫人感觉自己就像生活在黑暗的地狱里一般。

1941年,守候丈夫无望,余夫人的风寒咳嗽越来越严重了,由于极度的忧伤,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在绝望中默默地离开了人世。

那一年,年幼丧母的小余琦,被送到海河城亲戚家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