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种子
森绘都
为了挽回那些本无法挽回的事。
我就此踏上了旅程。
去往令人头晕目眩的彼方的旅程。
为了让他能够再次第一次感受到我的思慕。
为了让我能够再次第一次感受到对他的思慕。
“樋口，救救我。”
那天夜晚，心中有什么东西满溢开来。晚饭后，我原本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咯吱咯吱”地嚼着柿种[14]，突然间变得坐立难安，便给从小学起就认识的好友打电话。
“我还是很喜欢椎太。”
樋口的反应淡淡的。
“我知道啊。耳朵早就听出茧……”
“就算听出茧子了，也再听我说一遍吧。我现在陷入了困境，我可能没办法再忍耐了。”
“忍耐什么？”
“告白。”
“啊——”
樋口“啊”了五秒钟后，冷淡地开口了。
“我料到了会变成这样，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别说得这么事不关己嘛。”
“本来就不关我的事。”
我一瞬间很想挂电话，但又对自己说“对方可是樋口”，便抑制住了这个念头。
“那么，在沉着镇静又冷酷的你看来，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告诉我吧。”
“不管怎么做，你都无法忍住去告白的吧？”
“嗯。”
“那就去告白吧，去对同一个人进行第四次告白。”
“扎心了。”
第四次，这个令人困扰的数字刺痛了我。
“虽然你说得简单，”我压低了声音，“但要不要告白第四次，就算是我，也会好好考虑一下的。目前为止已经被他拒绝了三次了，如果我还去告白第四次，那么我和他有顺利发展下去的可能吗？我会让椎太觉得厌烦，被他绕着走吗？我不想变成那样。樋口，你怎么看？”
“以椎太的为人，他不会绕着你走的。”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想问你觉得我和他有没有顺利发展的可能？”
樋口沉默了。
真诚实。
“好了，快说吧！竟然顾虑起我的感受来了，这可不像你。目前为止已经告白了三次的人，如果再告白一次，结局皆大欢喜的可能性有多大？”
“那我就直说了，难度可能近似于在沙漠中找到有四片叶子的三叶草。”
太诚实了。
我挂了电话。
在沙漠中找到有四片叶子的三叶草，这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想到这一点，我鼻子一酸，为了阻止眼泪倾泻而出，我赶紧跳进了被窝，却忽略了酸楚的鼻子，鼻涕浸湿了枕套。
我都清楚的。这一切全怪我自己没办法轻易放弃。
即使被拒绝，又被拒绝，再被拒绝，我也无法斩断对椎太的思慕。最初察觉到自己对椎太的感情，要回溯到十年前，也就是我还在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那时的我尚不知道“恋爱”这个词，就十分轻率地对椎太告白了，并且被轻易地拒绝了。在那之后，我始终无法忘怀初恋之情，在小学六年级时再次战败。在初中二年级时又一次失恋后，我心想，怎么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我永远都无法成为椎太的女朋友，我只能接受这个现实。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会因为太过喜欢椎太，而开始讨厌自己——一直对椎太执着不放的自己；目光一直只追逐着椎太，只在乎椎太的看法的自己；对椎太以外的人和事都毫不关注，不曾在自己的世界里花心思的自己。
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十分厌烦，在初恋的小船第三次被击沉后，我决定以此为契机，让自己脱胎换骨。我对樋口宣布要开展“脱离椎太运动”。在下定这一巨大的决心后，为了将多余的热情转向其他事情，我加入了女子排球部。不管是在教室里，还是在社交平台上，我都积极地结交新朋友，给被椎太填满的世界重新涂上新的色彩。我还制定了“目光追随椎太一次，就罚款十日元”的规定，还因此偷偷存出了一笔零用钱。
然而，唯有跟椎太报考不同的高中这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听说坂下你跟我读的是同一所高中，请多指教！”
椎太露出爽朗的笑容（这让人很难想象他曾经拒绝过我三次）对我说出这话时，我在心里发誓，高中三年期间，无论如何也要死守“多年老友”的位置，不能让这个与攻心利器别无二致的笑容蒙上阴霾。只要不奢求过多，我就能一直待在“女性朋友”这一安全地带。
幸好高一、高二时，我和椎太被分在不同的班级，交集很少，我因此不曾产生情感上的波动。偶尔在走廊上与他擦肩而过，也只是互相打一声招呼，仅此而已。这样就好，这样很平和，然而……
“叮咚。”内线电话突然响了，我一下子从濡湿的枕头上抬起头来。
几秒钟后，隔着门传来妈妈的声音。
“由舞，樋口来了。”
樋口穿着藏蓝色卫衣和牛仔裤，一身毫无魅力的打扮，轻车熟路地闯入我的房间，“咚”的一声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眼里闪着极具洞察力的光。
“你的房间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魅力都没有，该说是粉色的东西太少，还是带荷叶边的东西太少呢……啊，漫画书又变多了。哇！竟然还在，那张海报，在墙上贴《航海王》海报的女高中生真的很少见啊。”
“不要在我的英雄身上挑毛病。”
我坐在床沿上，狠狠瞪了樋口一眼。
“你手机的待机画面该不会也是……”
“是路飞啊，不行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很厉害。”
“话说回来，你来干吗？”
樋口擅自吃起我的柿种来，听到我的疑问，黑框眼镜底下的眼睛终于看向了我。
“我想着直接当面问你和椎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比较快。”
“发生了什么事……”
“不可能什么事也没发生。直到最近，你都还说着好多诸如‘女性朋友的地位是最好的’‘即使他和女朋友分手了，和女性朋友的关系也会持续到永远’之类的大彻大悟的话。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出于优越感，还是单纯的嘴硬。可你却突然又要告白了，是有什么事情点燃了你对他的眷恋吧？”
樋口猜得实在是太准了，我一时愣住了，然后摇摇晃晃地走近樋口，拿起装有柿种的密封袋，再次回到床沿。
“樋口，仅仅一两分钟的聊天，就能让三年来的禁欲生活化为泡影，会有这样的事吧？
“你和椎太聊了一两分钟啊。”
“你总算有好好听我讲话了！”
我的自制力已经到极限了。我很想向人倾诉这些，心里一直憋得慌，便以一种波涛汹涌之势的语速飞快地讲述起那天发生的事来。高中的朋友都不知道我的过去，虽然很遗憾，但没有人比樋口更适合听我说这些了。
“事情发生在五天前，契机是我被男子排球部的一个叫大西的人缠上了……”
我回想起那天放学后——我急急忙忙赶去女子排球部进行训练，刚踏出教室，便被等在门口的大西逮住，他提出了一个无理的要求。不管我怎么回绝，他都不肯作罢。
“拜托了，坂下。就是这样。”
“不行。”
“这是我毕生的请求。”
“说不行就是不行。”
这样毫无成果的交涉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真的放过我吧，你去问问其他人吧。”
“我已经挨个儿问过一遍了，全军覆没，你是最后的希望。”
“我更不愿意了。”
“求求你了。”
没完没了。在我几乎一筹莫展的时候，旁边传来一声“哟”。
我转过头去，发现椎太站在那里。
“啊……”
他出现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我当下只回了一句“啊”。
椎太就在我眼前。他平时离我那么远，此刻却离我这么近。仅仅如此，我对世界本身的距离感知似乎都要变得混乱了。
不过，椎太是在对着大西说话。
“我有话要对坂下说，方便吗？”
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幻想世界之外，太不真实了。椎太对我招了招手，我抛下目瞪口呆的大西，踩着绵软的步子跟着椎太走去。
放学后的校园内扬起了尘埃，从窗户望出去，夕阳照射出的光仿佛一片缭绕的雾霭。活力十足的学生们来来往往，椎太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来往的同学们的身形都逐渐淡去，唯有椎太的后背变得越来越清楚和深邃。
走到走廊尽头后，椎太的脚步转向楼下。在下到一楼后，他停下了。
“都走到这里了，应该可以了吧。”
“什么？”
“啊，其实我没什么话要跟你说，只是看到你被缠上了，好像很困扰的样子。”
他帮了我。他没有话要说。这两件事在我的大脑中复杂地纠缠在一起，我既无法尽情地高兴，也无法尽情地失望。椎太又长高了一些，我抬头望着他发呆。他的笑容依旧不带一丝阴霾。
“是啊是啊，我被缠上了，正头疼着呢。谢了。”
我大声地说着，音量超出必要程度，我终于恢复了“多年老友”的面孔。
“刚才那家伙是男子排球部的，说是要新成立沙滩排球部，在到处劝说女子排球部的成员加入。”
“咦，明明这里没有大海，却要打沙滩排球？”
“他绝对是冲着比基尼才这样的。说是夏天要去湘南[15]集训，居心太明显了。”
“确实是很危险的提议呢。”
虽然椎太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这句话的，但他随即就收起了笑容。下一秒——
“别掉以轻心啊。”
椎太低埋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小声地说出了这句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和低沉，像是来自一个陌生的大人。
随后，椎太有些害羞似的说了句“再见”，便离开了。
唯有那句话的余音萦绕耳畔，让我的耳朵发烫。
“别掉以轻心啊——”
“嗯……好像不太一样。椎太的话，声音要更浑厚一点儿？别掉以轻心啊……不，可能还要再低半个音阶，我没办法很好地再现他那句话。自那以后，这五天里，他的声音一直在我脑海里回**，挥之不去。当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一个劲儿地在想椎太的事……”
“所以你的眷恋之火才被彻底点燃，一下子进入了告白模式。”在我正要说出“别告诉大家”时，樋口说道。
“就是这样。我该怎么办，樋口？”
“不管怎么办，照这样下去，你是刹不住车的，只能告白了吧？”
“啊？！第四次告白？樋口，你还清醒吗？”
“不清醒的是明明被拒绝了三次却依然燃起了熊熊爱火的你自己吧。只有再被拒绝一次，才能让你的脑子冷静下来。到目前为止，你也是凭着气势猛冲，撞了墙之后才泄气的吧？”
“那倒是……”
我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有气无力。即使一直看着海报上笑着的路飞，我也无法获得进行第四次告白所需要的力量。
我将身子后仰，再次躺倒在**。
“我说，樋口，虽然很难为情，但我这次真的很害怕。既担心告白又担心被拒绝，这是目前为止最让我害怕的一次。现在回想起来，我第一次告白实在太轻率了，第二次和第三次的心情也比现在要轻松得多。真的，我这样一回想，甚至对曾经的自己很生气。想对那时的自己说：‘都怪你们太轻率，如今的我才会陷入这样的困境。’樋口，你在听吗？”
“在听，不过没听懂。你继续，直到我听懂为止。”
“因为对同一个人告白，告白次数越多，对方的感受就会越淡薄吧？第二次之后的告白带来的冲击力一定会比第一次弱，被告白的一方也不会再心动了，该说是习惯了还是有既视感？可能类似于‘啊，这部漫画，我以前读过’的感觉，毫无惊喜，这确实无法让人怦然心动呢，不能让人怦然心动的告白当然不可能成功。樋口，你在听吗？”
“我差不多听懂了你想说什么。你要是想继续发牢骚的话，请便。”
“反过来说，对告白的一方而言，告白的次数越多，就连自己都会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思慕之情太沉重了，太令人疲惫了。如今我已经十六岁了，就算是我，也能明白这个道理了，会想着‘不想再受伤了’‘如果这次再被拒绝了，或许就没办法再继续做朋友了’，无论如何都会变得胆怯的。还有，我最近会沉痛地思考，为什么身为小学一年级的小屁孩，当时还要做告白这种事呢？明明小学一年级时的椎太也只是个挂着鼻涕的小鬼啊！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讨厌啊，为什么会对那种小鬼献上宝贵的第一次告白呢？要是当初珍重地对待就好了。你应该不知道，椎太在升上高中后变得稍微会打扮了一些，看起来对自己的发型也很上心，有一种终于觉醒了的感觉。如果要告白的话，就应该选择现在这个时候，而不是小学一年级、六年级或者初中二年级。真是太失败了。啊，可以的话真想消除掉那一切，把目前为止的告白全部、彻彻底底地收回，然后恢复我原本的轻松状态，向现在的椎太……向那个会对我说“别掉以轻心啊”的高中二年级的椎太进行第一次告白。让椎太也回归最初的状态，无论告白能否成功，至少也要让他因我的告白心动一回！”
我尽情地发完了牢骚，痛快地抬起身。
“开玩笑的。没有时间机器之类的东西，就肯定做不到。哈哈哈……”
我把倾吐而出的心里话当作玩笑，干笑着。
不过，樋口并未露出丝毫笑意，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知道有一个人能帮你进行时间旅行。”
樋口隔着多层关系认识一个人——一个因突发事故而失去亲人的女性（姑且称其为A）。关于她去世的亲人（姑且称其为X）的身份，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她伯伯，也有人说是她母亲，还有人说是她久经世故的哥哥。不管怎样，A和X在事故发生的前一天大吵了一架，而A因悔恨而痛苦不堪。
A和X互相谩骂，憎恶对方，又原谅彼此后不久，X就离开了人世。A把自己关在家里，恸哭不止，昼不思饮食，夜不能安眠。
想回到过去重新来过，想抹消掉那天的争吵——A陷入了无尽的悔恨深渊中。有一天，一位亲人（关于这位亲人的身份也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爱管闲事的婶婶，也有人说是信奉宗教的妹妹）因担心A，告诉了她一件从隔着好几层关系的熟人那里听说到的不可思议的事：有一位特殊能力者能帮人进行时间旅行。
凭着这一缕希望，A找到了特殊能力者的住处，并成功地通过时间旅行将自己与X在其死亡前一天的争吵化为一张白纸。在平复好自己的内心之后，A再次朝着明天迈出了新的一步……
听完这个冗长（且结局很粗糙）的都市传说两周后的星期日，我和樋口一起来到了那位特殊能力者居住的公寓前。
从山手线的车站出来，走上三分钟便到了这栋高层公寓。公寓正门装着一整面玻璃，从这里能看到广阔的庭院。栽种的庭木反射着阳光，翠绿的树叶显得十分耀眼，无数蝴蝶与鸟雀在其中嬉闹，营造出一片都市绿洲般的风致。
“真的是这里吗？特殊能力者会住在这种像上层名流才会住的地方？”
对于我的怀疑，樋口一边查看手机上的备忘录，一边笃定地说道：“没错，就是这里。我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从隔着好几层关系的熟人那里追寻打听到的。先电话联系了母亲的朋友，然后联系了那位朋友的表妹，接着又联系了那位表妹的男朋友，再接着联系了那位男朋友公司的前辈……”
走在通向正门玄关的石板路上，樋口继续讲着自己漫长而辛苦的经历。确实，对于不善交际的樋口而言，想必这是一件难度颇高的活计。
正因为如此，我才心生疑问。
“不过，你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呢？”
“什么为什么？”
“你不是不擅长打电话吗？那你为什么要为了我做这些事呢？”
“那是因为，”樋口不假思索地答道，“只有我才能亲眼见证到最后。”
“见证……见证什么？”
“见证我从小学就开始观察的、你那愚蠢的恋爱，究竟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如果因为你害怕进行第四次告白，事情就这样迎来大结局，这样一点儿也不吸引人。”
“不吸引人……你在说什么？”
“小说。如果能顺利写出来，我打算向新人奖投稿。”
“是因为这个啊。”
我的疑问消除了。樋口立志成为一名作家，还秉持着“比起自己谈恋爱，观察别人的恋爱才更有意思”的观点。为了实现作家梦，樋口平日里总是在磨炼自己的观察力。为了把时间旅行作为素材写进小说里，她确实会愿意奋力奔走。
“不过，你确定要写我这可怜兮兮的单恋故事吗？写一写千年一遇的美女和帅哥双向奔赴的故事不是更好吗？”
“谁会想读千年一遇的美女和帅哥双向奔赴的故事啊？”
正说着，我们走到了玄关前，樋口在智能锁上输入密码。门开了，我们走进大厅，大厅的天花板相当高，如同教堂一样。
“太好了，正好十一点。”
走进电梯里，樋口确认了一下手表显示的时间，松了一口气。据说在进行电话预约时，对方叮嘱说“之后的预约日程安排得很满，请一定要严格遵守预约时间”。
这位特殊能力者好像很繁忙。从电话里的声音判断，对方似乎是女性，但她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的人呢？是不是脸上蒙着黑纱，鹰爪似的手滴溜溜地转动着水晶球？昏暗的房间里是不是摆放着蜡烛、十字架和骷髅头，它们正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我并非不好奇，但也并没有感到多么激动或紧张，毕竟我打心眼儿里就不相信有什么时间旅行。
因为这根本就不可能。我不过是因为樋口非常拼命地为我联系到了这个人，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了，仅此而已。我心想着，要是出现的是一个很危险的人，我们立马就回去。
来吧，开启一场冒险，等待对方耍出可疑的花招。
怀着这样的觉悟和预判，在听到“初次见面，请进”的声音后，我和樋口走进了1207室。那位女性身材娇小，看不出年龄，她的外表实在过于普通，我反而起了疑心。
她身穿朴素但质量上乘的灰色西装套装，留着一头中长微鬈发，化着毫无压迫感的淡妆，戴着一条在胸口处坠有一粒珍珠的项链。哪里都没有泄露出可疑的气息。
过于普通的并非只是她的外表，与接待室相连通的里屋的陈设也简约至极，房间以米色为基调，整洁利落，唯有一张四人桌孤零零地放在那里。没有一处多余的装饰，更别说骷髅头了，唯一给这个仿佛无机质的房间增色的，是靠墙的书架上摆放着的书的书脊。
“是不是觉得跟预想的不一样，很正经，感觉有些失望？”
面对我毫不隐藏的表情，这位神秘的女性朝我笑了笑。
“如果是做不正经的生意，至少要把房间布置得正经一些，否则不会有人靠近这里——这是干令人生疑的行业的铁律。”
“这样啊。”我有些讶异。
“再次自我介绍一下，”她向我递出名片，“我叫守谷莳枝。”
名片上，在她的名字上方，印着“M&M Time Travel Agency 所长”。确实，每个细节做得都很正经。
“不过，虽说是所长，员工也只有我一个人。”
“这样啊。”我只能做出这样的回答。
“那个，初次见面。”这时，我身旁的樋口往前站了一步，“我叫樋口一花。”
“啊，是这次的委托人吧。”
“是的。抱歉突然拜托您奇怪的事，听说这样的委托尚无前例，我很过意不去。不过这都是为了帮助我这位陷入迷途的朋友，请您一定帮帮忙。”
樋口用手肘戳了戳我，我也赶紧鞠躬行礼。
“我叫坂下由舞。拜托您了。”
“是吗，你就是那个对同一个人告白了三次的……”
莳枝小姐用充满怜悯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最终停在我左手提着的旅行包上。
“行李很多呢。”
“啊，是的，里面装了运动服，因为下午有社团活动。”
“进行完时间旅行之后去参加社团活动？现在的高中生可真忙啊，不过我的日程安排也很满。那么，让我们鼓足劲儿，麻利地完成它吧。”
如她所言，莳枝小姐让我们并排坐在桌前，麻利地上了茶，又麻利地进入了正题。
“首先，我确认一下，此次时间旅行的目的是收回过去的三次告白，没错吧？关于辅助进行时间旅行，希望能够约定一些事项……”
“在那之前，不好意思，”我插嘴道，“能先告诉我费用情况吗？”
“费用？”
“进行时间旅行的费用，因为我没那么多钱。”
看到我如此直率，莳枝小姐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嗯……说实话，没有那么严格的规定。要根据时间旅行的距离长短等各种因素进行综合判断才能计算出具体金额，问题主要在于我花费的劳动力的多少。”
“没有一个价格区间吗？”
“没有呢，毕竟又不是去一趟箱根[16]之类的。”
“不过，不必担心，”对于警惕心满满的我，莳枝小姐说道，“虽然我会向有钱人收取高额费用，但并不会向没钱的人硬要多少钱，毕竟我要是奉行不近人情的商业主义，我进行时间旅行的能力也会变迟钝的。看起来你没什么钱，那就打个学生折扣，给你一个优惠价吧，一千二百日元，怎么样？”
“啊，可以吗？”
这个骗子的贪欲好小啊，我顿时对她刮目相看。
“太感谢了，帮大忙了，我这个月真的很缺钱……”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旅行包放在膝盖上，伸手寻找放在里面的钱包。我心想，趁着对方还没改变主意，赶紧先付钱。
“这是一千二百日元，感谢您。啊……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这袋柿种也一起给您。”
“柿种？”莳枝小姐看到我从包里拿出的密封袋，疑惑不解。
“她超爱吃柿种。”一旁的樋口向她解释道。
“倒不是因为没有柿种会感到不安，而是有了柿种就会感到很安心。”
“是吗，比起甜食，你更喜欢吃这类咸口的零食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收下吧，正好我也有点儿饿了。”
莳枝小姐把密封袋里的柿种倒进盘子里，我们便“咯吱咯吱”地吃起来。我们一边吃着，一边终于开始了正式的商谈。
“首先，希望你能明白一点，在进行时间旅行的过程中，对于会扭曲世界未来走向的言行，一定要慎重。当你回到过去后，你不能让自己的行为改变全人类所共同拥有的现在。你能够改变的，只能是你自身的一部分过去，也就是收回告白。”
“啊，这我知道，要是在过去随意行事，会影响到现在的现实，可能会导致自己的母亲变成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是的，就是这样。这是进行时间旅行时的普遍规则，请一定要遵守。还有一个是我提出的特别规则，你在进行时间旅行时，不可以告诉过去的自己有关未来的信息。比如你之后会被拒绝几次，最好直到上高中为止都不要告白，等等，这些都不能提前告诉过去的自己，不能给予过去的自己多余的关照。”
“不过，我记得大雄对过去的自己给予过关照……”我想起了那部有名的电影。
“那是哆啦A梦太惯着大雄了。”莳枝小姐严厉地表示否决。
“如果知道了本不可能知道的未来，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这是基于我自身的经验制定的规则。前路未卜，这是全人类所共同拥有的不安之处。一旦看见了未来的走向，人类一定会变得懈怠。毕竟，面向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未来生活着，这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所以你不能去说服或警告过去的自己，而是要考虑一下用别的什么方法避免自己向他告白。”
“别的方法，是指什么呢？”
“请自己思考。”
“呃。”
“我继续往下说。这一点也是必须遵守的规则，绝不可动摇。禁止通过时间旅行来赚钱，千万不要引导过去的自己提前购买GAFA[17]的股票。我会监控你在时间旅行过程中的一言一行，一旦你有任何不当行为，我会立刻中止时间旅行。然后……”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莳枝小姐絮絮叨叨地逐条列举，樋口用手机拼命记录着，我则一个人默不作声地不停往嘴里塞着柿种。莳枝小姐越是说着那些似乎很正当合理的话，我伸向盘子的手就越是停不下来。
柿种，能让我内心平静下来的东西。我此刻如此渴望柿种，这意味着——
“不好意思，可以打断一下吗？”
直到刚才为止维持的内心平静正在不断消失，当我意识到这件事的那一瞬间，便焦急地开口了。
“听着您说的这番话，我渐渐地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我要进行一场真正的时间旅行一样。”
莳枝小姐的动作停止了，柿种从她僵在半空中的指间掉落，“咔”的一声砸在木制地板上，掉落的偏偏还是尤其能让我平静下来的花生。
“你该不会以为是说着玩的吧？”
她满脸惊愕，我也一脸愕然地看着她。
“该不会是真的？”
两个“该不会”碰撞在一起。
似乎要浇灭这碰撞的火花一般，樋口缓缓地开口了。
“能听我说一句吗？我原本打算不管是真是假，都做好一个公正的见证者的角色，可如果所谓的时间旅行确确实实是真的，那么有一点让人很难理解。”
“是什么？”
“在这个房间里，哪儿有时间机器呢？”
樋口说完这番话后，这个毫无风趣的空****的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这里是会客室，实施室在旁边。而且我需要声明一下，所谓的时间机器，不过是类似于无法靠自身能力瘦下来的人所依赖的减肥机器一样的东西。”
“减肥机器？”
“无法靠自身能力穿越时空的科学家们，在不得已之下创造出了时间机器这一工具。”
莳枝小姐的嘴角浮现出无畏的笑容，看到她笑容的那一瞬间，我凭直觉确信了她所说的话。
时间旅行是真的。
她所说的是真的。
客厅旁边的实施室里一片昏暗。窗户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并未开灯，唯一的光亮来自门上的小窗透进来的走廊灯光，隐隐约约照出了房间中央某个物体的影子。
低矮、窄长、四方形——那不过是一张床。
“我都说了，不需要什么特殊的装置。”
莳枝小姐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你只需要躺在这张**，然后拉着我的手，专心地回想你希望回到的过去。仅此而已。”
“光这样就能回到过去吗？”
“是的。准确地说，是潜入你自身的记忆中去。”
“‘潜入’……要怎么做？”
“试一下就知道了。”
听她说得这么若无其事，我一下子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在那张**躺下，回忆想要回到的过去。仅凭这样就能穿越到过去？
“要放弃吗？有很多客人一到关键时刻就退缩了，毕竟去见过去的自己可是一场很大的冒险呢。”看到我一直站在门口，莳枝小姐说道，“现在放弃的话还能够退款。而且你直到刚才都认为我是骗子，所以你是不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我往前迈出了一步，算是做出了回答。为了抵御恐惧和迷茫，我尽可能动作利落地朝床的方向迈了一大步。
“麻烦您了！”
我掀起毯子钻进去，毯子和床单将我夹在中间。天花板一片漆黑，这份压迫感让房间显得更加昏暗。
脚步声逼近，应该是莳枝小姐。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是的。我并不讨厌冒险，而且如果真的能回到过去、收回告白，那就再好不过了。”
“即使收回了过去的告白，下一次告白也不一定能顺利哦。”
“我明白。不过成功率多多少少会提高一些吧，比起这个，不收回至今为止的告白的话，我能成为椎太女朋友的可能性就会继续像现在这样，如同在沙漠里找到有四片叶子的三叶草一样微乎其微，几乎可以说只有奇迹降临才有可能实现。
“而且，”我立起身来，坐得端端正正，继续说道，“我回顾了一下目前为止的自己，我觉得自己越告白就越陷入困境，我对椎太有一种执念。我可能不想就这样放弃，也可能是想收回目前为止失恋的根源……我说不清楚，我总觉得自己有时可能太固执了，越被拒绝就变得越莽撞，变得眼里只有椎太。我被椎太束缚着，自己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小……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十分厌烦，我已经弄不清自己到底是真的喜欢椎太，还是仅仅因为固执而一直追逐着他。”
枕边有什么在沙沙作响。
我隐隐约约看到床边有一个人影，正朝我伸出手来。
“所以我想通过撤销之前的告白来回归最初的状态，跟过于沉重的过去两清，再一次用如同初次告白一样的心态去面对椎太。”
有一只手覆上我的手背，是莳枝小姐的手。她的手冰冰凉凉的，让人觉得很是惬意。
“我知道了。我会协助你顺利地穿越回过去，取回那些应该取回的东西。”
我捏紧了拳头，点了点头。
“由舞，加油！”从莳枝小姐对面传来樋口的声音。
“那么，让我们开始时间旅行吧。为了让你能够适应时间旅行，我们先去离得最近的时间点，这样对你身体造成的负担最小。首先去第三次告白的时间点，也就是三年前的六月。闭上眼睛回想那个时候，尽可能生动一些，仿佛你要回到那时的自己身上去一样。”
在莳枝小姐的引导下，我踏上了时间之旅。
我回想起三年前的初夏，那是我的第三次告白。
初二的椎太。初二的我。如今想来，那时的我们都还十分年少。
那时的我年少懵懂，尚且无所畏惧地用目光追逐着椎太。即使经过了两次失恋，我依然一门心思地喜欢着椎太——那个跟多年前一样，用无忧无虑的笑脸待人的椎太。初一时，我和椎太不在一个班；初二时，我和椎太再次成为同班同学，那时我觉得自己把一整年的好运都用掉了。
然而，我的好运在继续。
筹备六月的运动会时，椎太作为初二C班跑得最快的男生，而我作为跑得第二快的女生，一起被选为了男女混合接力项目的参赛选手。
从同年级的A班到D班，每个班级分别派出四个人进行接力比赛，这一项目是整场运动会中众人关注的焦点。升入初中之后，学生们不再在乎是红队赢还是白队赢[18]，而是想要在与其他班级的比赛中获胜，而好胜心强的椎太更是燃起了熊熊斗志。
“无论如何都要赢！”
在运动会开幕前，放学后，和同班的参赛选手一起在操场上练习接力时，椎太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干劲十足。他不满足于仅仅练习交接棒，而是要无数次全速跑完全程，其间又摔倒了无数次。
“那家伙又摔倒了。”
“他在干吗啊？”
看到椎太接二连三地摔倒，大家开始吃惊起来。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目不转睛地看着椎太重复着奔跑、跌倒、再奔跑、再跌倒的过程，察觉到了一件事。
“椎太。”
椎太正在校园内的冷水房清洗膝盖上的血。我走近他，想告诉他我的发现。
“转弯时要减速才行，如果维持全速往前冲，换谁都会摔倒的。”
面对我这番理所当然的建议，椎太一反往常，用严厉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
“啊？”
“我不会减速的，我要全速突破那个弯道，我想让大家看看我能以全速转弯！”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决定好了，这次我不只要在接力比赛中取胜，还要在与离心力的较量中取胜，我要取得完完全全的胜利。我已经下定决心了，等着瞧吧！”
笨蛋，我冷静地心想。不过，他这副笨蛋的样子十分可爱，让我不再想着要跟他认真地讲道理了。
到头来，椎太在那之后也一直努力地与离心力做斗争，并以战败的局面结束了练习。最后，面对难以掩饰不安神情的C班接力成员们，他淡定自若地宣告道：“没问题的，正式比赛时一定会顺利做到的。”
练习时一次都没顺利做到过的事，是不可能在正式比赛时顺利做到的。此时，我使劲儿地诅咒着椎太喜欢的那些漫画主人公们，他们无根无据地仅凭意志力就能一遍遍地突破困境，导致椎太过于相信人在危机中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
怎么办？照这样下去，C班会因为椎太的失误而输掉比赛。
离运动会开幕的日子越近，我就越是忐忑不安。
C班的接力队伍强手云集，因此只要椎太正正经经地跑完全程，我们应该就能轻松获胜。跑第一棒的朝香是田径部的王牌选手，曾在地区大赛上获得过冠军，她毫无疑问能以绝对领先的优势进行交接棒；跑第二棒的阿锅的速度几乎可以匹敌椎太，因此他能在保持领先局面的情况下向我递出接力棒；只要我能守住领先优势，跑最后一棒的椎太就能第一个接过接力棒。
想必初二C班的所有同学都会热血沸腾吧，谁也不愿错过这个年级跑得最快的人，同时也是足球部的希望之星的风采。所有人都确信C班的获胜已是板上钉钉，他们都将在比赛时欢欣雀跃，加油声也一定会响彻云霄吧。
然而，胜利的瞬间不会到来。一个名为“离心力”的终极敌人挡在了椎太面前。
如果发生了意料之外的败北，大家的期望就可能被辜负。要是那些沮丧转变为对椎太的怒气怎么办？要是椎太被大家责怪了怎么办？被大家讨厌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终日忧愁烦闷，最后终于在某一天，脑海里蹦出了能解决这一困境的妙计，也是唯一能避免最糟糕的情况发生的方法。
运动会当天，我实施了这个计划。
“无论怎样都要赢得胜利！”
在男女混合接力比赛上，观众席上传来的加油声让场面急剧白热化。迎接决赛之际，在接力成员各就各位之前，椎太向着其他成员高高扬起了拳头，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我叫住了椎太，决定告诉他我的决心。
“椎太，我也决定了。”
“嗯？”
“我也要和离心力做斗争，你看好了。”
椎太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与椎太分开几分钟后，接力比赛终于拉开了帷幕。
和预想一样，朝香从起跑时就与其他选手拉开了距离，而阿锅也以绝对优势保持着第一名的位置跑到我跟前。我接过接力棒后，内心十分平静。言出必行，接下来是我与离心力的较量，也是我与自己的战斗。一旦开始在跑道上飞速奔跑起来，想到要全速冲过弯道，我便害怕得不得了，双腿也本能地开始发麻。我只能靠勇气去超越本能。勇气、勇气、勇气，我给自己鼓气，非但没有减速，反而进一步加速奔跑，挑战离心力。于是，我摔倒了——不，应该说是飞起来了。
一瞬间，身体变轻了。紧接着，一阵撞击袭来，依次撞在膝盖、手肘、脸等身体各个部位上。与此同时，我跌落在了地面上，如同尸体一般一动不动，十分不堪。后方的选手们一个接一个地超过了我，待他们的脚步声远去后，我终于支起了身体，透过他们扬起的灰尘，我看见椎太一脸愕然地站着。
双腿一跳一跳地抽着疼，我鞭策自己站起来，再次迈开腿跑起来，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把接力棒递给椎太。
“坚持到最后！”
“加油！”
在大家为惨兮兮的我送来的鼓励下，我好不容易才把接力棒递给了椎太。那一刻，椎太的呐喊声响彻了整片夏季的湛蓝天空。
“我来替你报仇！”
十秒钟后，椎太也飞起来了。
完了。
我不想看到椎太不甘的表情，也没脸见C班的其他选手。我看到椎太像醉汉一样步履蹒跚地跑过终点线，又看到樋口跑来我身边，似乎很担心我，而我只说了一句“我去保健室睡一会儿”，便快速离开了运动会的会场。我感到全身从头到脚都虚脱了。在保健室请保健老师为我处理流血的伤口时，我总觉得操场上的喧嚣声离我十分遥远。
“老师，我有点儿头晕，让我睡一个小时吧。”
“是贫血吗？好，你好好休息。”
在保健室的**躺下后，我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很快就困了。说起来，昨晚一个劲儿地在脑海中模拟与离心力的对决，因此没能睡饱。
一眨眼的工夫，我便陷入了沉睡。
当我醒来时，椎太正站在床边。
我起初以为是梦，是我经常会做的梦。不过作为梦而言，这也太真实了，还能闻到汗水与尘土混杂的气味。该不会……
“椎太？”
我意识到这是真的椎太，吓得从**跳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
椎太嘴角上扬，举起一只手，手肘处和我一样包着纱布。
“同款。”
“啊。”
“比赛项目已经全部结束了，我是来给伤口消毒的，而且听樋口说你在这里。”
我本以为椎太会很懊恼不甘，没想到他的语气听起来却十分轻松畅快。
“你摔得那么浮夸，没事吧？”
“啊……嗯，只是擦破皮了，没事的。你摔得也很有架势呢。”
“是啊，我们俩都完美地摔倒了。不过，也算是一场精彩的较量呢。”
“是吗？”
“虽然我没能替你报仇，但我倾尽了全力，所以心里也舒坦了。离心力这家伙，果然很厉害，虽说是敌人，但也很值得敬佩，对吧？”
“嗯。不过班上的其他同学没生气吗？”
“完全没有，他们说‘看到了两次超难得的精彩画面’，很乐呵呢。”
心里顿时轻松了，我舒了一口气。
“真好呢。”
“我如果说‘很开心’的话可能有点儿不太好，但看到你马力全开地冲过弯道时，该怎么说呢……”
椎太挠着头，久久地寻找着合适的词汇，最终露出“找到了”的表情。
“让我很感动。”
“咦……”
“竟然还有比我更笨的家伙，我真的很感动。谢谢你，坂下。”
虽然我不太明白令他感动的点，但他最后那句“谢谢你”是出自真心，我因此很受触动。我和椎太的同款纱布顿时成了宝贵的勋章，这让我几乎要流下泪来。椎太让我很感动，椎太夸奖了我，椎太对我说了“谢谢你”。
“那我去参加闭幕式了。”
在椎太走出保健室后，我内心的震颤不仅没有平息，“震级”反而一升再升。
“是这里吧，第三次告白的时间点。”
“什么？”
脑海里突然钻进了一个声音。是莳枝小姐。
“我说过的吧，我会实时监控整个过程。”
“啊，是这样啊。”
“在这之后，你就对椎太同学告白了吗？”
“是的，没错。紧接着，我就跑出去追椎太，在鞋柜那里追上了他，对他告白了，说的是‘我还是很喜欢你，我能做你的女朋友吗’。”
“椎太同学怎么说？”
“他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然后一下子变得慌里慌张的，说什么‘谢谢，不过我还不太明白这种事’‘我现在一门心思都扑在社团活动上’之类的，讲话弯弯绕绕的，最后逃也似的走掉了。”
“他可能确实还不太明白这种事吧。”
“太早了，我不该在那个时候告白的。”
“既然如此，那就去收回吧。”
像是一下子被扔进来一样，我潜入了三年前的那个时候。
静悄悄的走廊。墙上的宣传画，透着夕阳橙色霞光的窗户。窗外传来的进行曲。
这是初中的教学楼，是那一天的一楼。其他人都还在操场上，因此教学楼里不见人影，四下鸦雀无声。不——
我四下张望，唯有一个快要消失在楼梯口的小小人影映入我眼中。
那人留着刘海，走路的背影轻快敏捷。是椎太，我不可能看错。
我的视线停留在了挂着“保健室”牌子的房间门上。过去的我此刻无疑还在里面，正沉浸在绵长的感动之中。而这份感动变得越发剧烈，过去的我很快就会无法保持平静，心里想着：“我还是喜欢椎太，我要把这份情感告诉椎太。要告白的话就要趁现在，没错，就现在！”
“嘎吱”一声，保健室的门开了。
糟了。我急忙躲到女厕所门后面。怎么办？要怎么做才能阻止那一天的我？
没有时间订立作战计划，而那个我却正在一步步逼近，不顾一切地往前猛冲，像极了漫画中的场景。那个我忘记了膝盖的疼痛，眼里完全只有椎太。
眼看着面前的人影变得越来越大，我条件反射般地做出了行动。那个穿着运动服的我阴森之气直逼人心，在她经过女厕所的那一瞬间，我赶紧跳起身，迅速地伸出了右脚。
那个我被这只脚绊倒，在空中飞舞起来。
“砰——”
猛烈的撞击声。
“好痛！”
悲鸣响彻四周。
似乎是再次摔到了相同的地方，那个我倒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无法起身，只是颤抖着。
对不起啊，不过你就算告白了也是会被拒绝的。我在心中默默念叨着，擦了擦额头的汗。
任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