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与现代之间:中国文化现代化的哲学省思

2.新儒学的文化重构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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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以上的文化价值论,现代新儒学的大师们提出了别具一格的文化重构观。

从总体上看,新儒学大师们的文化重构观有两个特点:第一,中西文化各有千秋,应当互相学习,取长补短,但要以中国文化为主体,方能创造现代中国的新文化。第二,中国文化有着内在的不足之处,应当结合当代世界的现实,吸收西方文化的长处,予以创造性的转化。但是,其思想前提是要承认中国文化的一切价值,确认中国文化在本原上没有任何不足。

唐君毅反复申论,要重构中国文化,创造能适应时代条件的新文化,应当首先确立一个根基:以中国文化精神为本原。他认为,我们必须“先肯定中国文化之一切价值”,才能谈接受西方文化的问题。“在评判中西文化之长短时,吾人之标准,亦不能离开中国思想之根本信念。”[61]唐君毅之所以有这种思路,是因为他对中国文化的精神价值有着高度的信心,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深情。他坚信,中国文化的精神价值永不磨灭,“如人类存在,吾绝不信此价值可被磨灭,而为人所抹杀”。“吾不信中国历史文化精神,在本原上,有何不足。”

在充分肯定中国文化的精神价值的同时,唐君毅也“不讳言中国文化之短,以至强调吾人之短,以便改过”。他承认,中国文化历史中,缺乏西方近代民主制度和科学技术,因而中国未能实现现代化。他还认为,较之西方文化的长处,中国文化的根本缺点是缺少金字塔和十字架。中国文化精神覆天盖地,但缺少一座由地达天的金字塔。同时,也缺少能经纬人的精神的十字架。而人无十字架可负,精神就难免收敛而入睡,如矗立之伞不能撑开。因此,有必要吸收西方文化的长处,以撑开此伞。他还指出,中国文化的“圆而神”的精神中,缺少西方文化的“方以智”的精神。“圆而神”的精神,不偏执于任何文化理想,灵活变通,有其好的一面。但这种变通、不偏执的精神,往往容易受自然生存欲望的牵累,而流于圆滑虚伪。中国社会的伪君子多,苟活者众,皆与此有关。因此,中国文化必须接受西方文化的“方以智”(执著于理想,注重理智)的精神。“吾人今日必纳方于圆,以撑开此伞。或由中国文化精神之圆中,化出方来。”[62]

牟宗三也认为,以儒家为主体的中国文化,内圣可以,但外王不行。这种外王不行的表现,便是缺乏现代民主政治和科学理论。儒家提倡的五伦思想,“对于近代化的国家政治法律之成立是不够的”。现代民主主张政权在民,人民可以依据制度(宪法)来限制、更替他们的元首。依据宪法产生的元首,有时他可以专权,但他不可能专位。中国君主专制政体绵延两千年之久,表明君是一个超越的无限体。“须知光以道德教化的形态来限制皇帝是不够的,光是‘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这一层,光是内圣的正心诚意这一层,对于君民之间真正的客观的政治关系之建立是不够的。这即表示以前儒者所讲的外王是不够的,有推进一步的必要。”[63]牟宗三指出,现时人文主义的含义之一,是民主政治。民主政治可以充实儒家的内圣外王之道。道德宗教、民主政治、科学知识三者,是现代人文主义不可或缺的基本内容。三者的协调统一,便可开出现代新儒学所期待的“新外王”,推动儒学的“第三期发展”。

显而易见,现代新儒学的文化重构观,是以中国文化为本位的。新儒学的首领们的诸多论说,充分反映了他们对中国文化精神价值的高度肯定。这种肯定,本身便是一种价值认同。由此,我们便不难理解,为什么新儒学的旗手和传人们,要以“返本开新”作为解决中国文化出路的根本途径。返回传统儒家心性之学的根本,开出现代科学和民主政治的新局面,这便是新儒学重构中国文化的价值期望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