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深流:哲学遐思与文化断想

哲学思维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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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史“不过只是分歧的思想、多样的哲学的发生过程,这些思想和哲学彼此互相反对、互相矛盾、互相推翻”。“全部哲学史,这样就成了一个战场,堆满着死人的骨骼。它是一个死人的王国,这王国不仅充满着肉体死亡了的个人,而且充满着已经推翻了的和精神上死亡了的系统,在这里面,每一个杀死了另一个,并且埋葬了另一个。”(黑格尔语)但是,这仅仅是表面现象。实际上,哲学史是一个后人不断批判继承前人的有序的发展过程。历史上最早出现的哲学是“最贫乏、最抽象的哲学”,而“那在时间最晚出现的哲学体系,乃是前此一切体系的成果,因而必定包含前此各体系的原则在内”,因而是“最渊博、最丰富和最具体的哲学体系”(黑格尔语)。

哲学本身的形式和内容的矛盾表明,哲学思维是一种特殊的反思思维,它总是随实践和科学的发展来反思自己,否定自己的某种形式或某种体系。换言之,哲学内容的发展是通过反思理论前提,从而更替哲学形式实现的,所以,哲学史在表面上总是表现为“一个杀死了另一个”。反思总是具有“杀死”的含义,即否定原有的理论前提,建立新的理论前提。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恩格斯指出:“随着自然科学领域中每一个划时代的发现,唯物主义也必然要改变自己的形式。”这种对形式的改变实际上是用时代的发展来反思自己的内容。哲学思维的优点,正是在于它能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变革自己。

哲学的反思不是一般的反思,如对直接性的反思,对某一条件的反思,而是立足于变化中的实际,从人与世界关系以及人在世界中的地位这一角度作出的理论反思,只有哲学反思着人与世界的关系以及人在世界中的地位,这是其他科学思维无法取代的。哲学的反思是反思性思维中最深层的反思,它总要对自己原有的原则和前提进行批判。实际上,哲学是对整个思维史的反思,是“时代精神的精华”,因而在不同的时代具有不同的内容和形式。同时,哲学又具有最一般的综合性,考察的是人与世界最一般的关系,起到对时代的整体综合的作用。

可以从总体上把哲学分为两个部分:一是从静态考察,它是关于人与世界关系的学问,是哲学思维在实践基础上作出的概括和凝结;二是从动态考察,它是不断批判旧的原则和前提,形成新的原则和前提的思维过程,并不断反思、建构着新的思维方式。前者是哲学知识体系,后者是哲学思维能力,二者密切相关。没有哲学知识体系,就谈不上哲学思维能力,但有了哲学知识体系,并不等于就具有哲学思维能力。无论是在功能上,还是在特点上,哲学思维能力都不同于哲学知识体系,不能把二者混同起来。

在当代,哲学思维的作用变得更为直接、更为迫切、更为重要,实践、科学和哲学本身的发展更加纯化和强化了哲学思维的作用,并通过三条道路表现出来。

第一条道路是哲学自身的分化。在古代,哲学表现为“包罗万象的综合”,它取代了一切,被称为“知识总论”;在近代,哲学表现为“科学的科学”,实际上转化为“幻想的综合”,即“用观念的、幻想的联系来代替尚未知道的现实的联系,用想象来补充缺少的事实,用纯粹的臆想来填补现实的空白”(恩格斯语);在现代,哲学表现为“最一般的结果的综合”。马克思指出:“关于意识的空话将销声匿迹,它们一定为真正的知识所代替。对现实的描述会使独立的哲学失去生存环境,能够取而代之的充其量不过是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观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综合。”恩格斯认为,对于已经从自然界和历史中被驱逐出去的哲学来说,如果还留下什么的话,那就只留下一个纯粹思想的领域,即关于思维过程本身的规律的学说——逻辑和辩证法。

随着哲学由“包罗万象的综合”→“幻想的综合”→“对最一般的结果的综合”的发展,哲学思维变得越来越重要了,反过来说,对哲学思维本身的研究也就显得越来越重要了。

第二条道路是思维科学的分化。当哲学自以为对思维过程还有发言权时,思维科学的分化开始了。20世纪以来,思维科学发展大体沿着四个方向发展:一是对思维的生理、心理机制的研究;二是对认识的发生、个体和整体思维发展的研究;三是对思维的外在形式——语言以及与其紧密相关的语义的研究;四是对思维过程形式化、定量化、信息加工程序的研究。

沿着第一个方向,产生各种神经心理学、思维心理学、神经行为学;沿着第二个方向,取得了众所周知的成就,如列维—布留尔对原始思维,皮亚杰对儿童思维,以及科学哲学对科学思维的研究等;沿着第三个方向,产生了语义分析、语言逻辑;沿着第四个方向,形成了认知心理学,产生了以思维模拟为内容的“人工智能”,开拓了人类智力放大的新时代。

第三条道路是整体科学的分化。现代科学已经形成一个由二千多门学科构成的多层次、多结构、多序列的庞大网络,科学越分化越需要哲学思维的综合,以认识自己在整个系列中的地位以及发展的方向。正如爱因斯坦所说,“哲学一经建立并广泛地被人们接受之后,它们又常常促使科学思想的进一步发展,指示科学如何从许多可能道路中选择一条路。”

在爱因斯坦看来,科学的真理具有外在的证实性和内在的完美性,但这种内在的完美性必须在世界的整体化过程中才能完成。的确如此。各门科学的研究处于不同的层次上,只有超出科学系统本身的系统,在更大的系统中才能评价本系统某些论断的真实性。所以,在现存的科学系统内并不能认清科学规律的完整性。只有哲学的综合才能使科学在更广泛、更深层的背景中认识自己的发展规律。

在当代,这三条道路汇集到一个交叉点上,要求我们从哲学思维的运动过程考察哲学。换言之,哲学不是一堆知识的集合,而是具有自己独特的思维功能的运动过程。哲学思维的功能首先就是辩证综合功能。所谓辩证的综合,是包含着反思的综合性思维,这是哲学思维的最大特点。这一思维的具体发挥过程,也就是马克思所说的“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观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综合”。哲学通过自身的反思和综合产生的是更高层次的知识和原则。

哲学思维的辩证综合“能对整理历史资料提供某些方便,指出历史资料的各个层次间的连贯性”(马克思语),即用更高层次的有序性原则把科学和实践及其不同层次连贯起来,从而对科学、实践发展的方向、联系点、突破口作出总体上的预见。科学的分化一方面缩小了哲学对象的地盘,另一方面又扩大了哲学思维的空间,并更加突出了哲学思维的作用。哲学不是“李尔王”,不会“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