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与近代世界

第十一章 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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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里士多德认为要完成他的形而上学就必须引进一个原推动者(Prime Mover)——上帝。在形而上学思想史上,这是一个重要的事实。如此认为,有两个原因。第一,如果我们要将最伟大的形而上学论者的地位赋予给一个人,那么无论从拥有天才般的见解、渊博的知识,还是从形而上学的渊源上来说,我们都必须选择亚里士多德。第二,在思考这个形而上学问题时,亚里士多德是完全冷静的;并且,在欧洲一流的形而上学论者当中,他是最后一个能被如此评价的人。亚里士多德之后,伦理的和宗教的研究开始影响形而上学的结论。犹太人分散了(开始是自愿地,后来是被迫地);犹太—亚历山大学派开始兴起。随后,基督教出现了,伊斯兰教紧随其后。亚里士多德周围的希腊诸神都成了次一等的形而上学实体,并且都在自然之内。相应地,在原推动者这个问题上,除了沿着他的形而上学的思想路线继续前进之外,亚里士多德没有其他的动力。然而,这并没有让他朝着符合宗教目的的上帝走多远。如果不引入其他因素,任何真正的一般形而上学是否能够比亚里士多德走得更远,这是存在疑问的。但是,他的结论的确象征着第一步,没有这一步,从相对狭隘的经验基础上来看,我们形成神的概念就是不可能的。因为在任何有限的经验范围内,没有东西能够为我们在实体存在物的基础上形成有关任何此类实体的概念提供材料,除非事物的一般性质需要存在如此这样一个实体。

原始推动者这个词提醒我们,亚里士多德的思想已经陷入了混乱的物理学和宇宙观的细枝末节中了。在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中,物质体的运动需要诸多特殊“因”(special causes)来维持。如果普遍的宇宙运动能够维持的话,这是很容易被纳入他的思想体系之中的。因为对于普遍的运动体系来说,每个事物都能够具有一个它的真实目的。因此,就需要一个原推动者来维持天体的运动,而事物的调整则依赖于这些天体。今天,我们否定了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和宇宙观,所以以上论证的确切形式显然失败了。然而,如果我们的一般形而上学(无论如何)都与前一章所勾勒的形而上学类似的话,那么一个与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问题类似的问题就会出现,并且这个问题同样只能用类似的方式解决。亚里士多德将上帝作为原推动者,相应地,我们就需要将上帝作为核心原则(the Principle of Concretion)。只有通过讨论实际事态过程的一般含义,这一地位才能被充实。实际事态过程就是体现的过程。

我们设想实际性与深不可测的可能性存在至关重要的关系。永恒客体将每一种区分之中被容纳和被排除的等级体系模式赋予给实际事态。这一真理的另一观点是:每一个实际事态都是强加在可能性上的一种限制,由于这种限制,事物被定形的结合性的特殊价值才出现了。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就表明了如何从可能性来理解一个单个的事态,以及如何从一个单个的实际事态来理解可能性。然而,从孤立的事态的意义上来说,单个的事态是不存在的。实际性就是孤立的永恒客体不断结合,就是所有实际事态的结合。我在本章的任务就是描述实际事态的统一性。上一章集中讨论了抽象,本章主要是讨论具体,即结合在一起的事物。

让我们考虑一个事态α。其他实际事态与事态A的关系是事态α之本质的组成部分,那它们是如何存在于事态α之中的呢?我们必须叙述这一点。从本质上来说,事态α就是体现了的经验单位,相应地,我们会问:其他事态如何存在于事态α的经验之中?同样,目前我排除了认知经验。这个问题的完整答案是:与抽象领域之中的永恒客体间的关系一样,实际事态间的关系的种类是无穷无尽的。然而,这种关系存在一些基本类型,这些基本类型可以说明全部复杂的变化。

理解这些的进入形式(一个事态进入另一个事态的本质)的第一步是要注意,它们被包含在了抽象等级体系的体现模式之中,这种抽象等体在上一章讨论过。包含于那些等级体系(诸如在α中实现的等级体系)中的时—空关系,都可以用α以及用进入α的其他事态来定义。因此,这些进入的事态将它们的诸方面引入了等级体系之中,并因此将时—空模式转变为了定言的决定,同时这种等级体系将它们的形式引入了事态之中,并且因此限定进入的事态只能在那些形式下成为进入的事态。因此,同样的方式(正如在上一章所见),在现实等级的限定下,每一个事态都是所有永恒客体的一个综合。因此,在所有类型的进入等级的限制下,每一个事态都是所有事态的综合。在其自身的模式的限制下,每一个事态都综合了内容的总体。

关于α与其他事态之间的内在关系的种类,这些其他的事态(组成α的其他事态)可以用多种方法加以分类。这些方法都与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不同的定义有关。哲学上通常假定这些各种各样的定义必定是对等的。物理学之目前的意见有力地表明,这种假定缺乏形而上学的证明,甚至任何这样的区分对于物理学来说都可能不是必需的。这个问题已经在论述相对论的一章讨论过了。但是,相对论的物理学理论仅仅触及在形而上学上站得住脚的各种各样的理论的边缘。坚持一种无限的自由对于我的论证非常重要。在这种无限的自由里面,实际事物是一种独特的定言的决定(categorical determination)。

每一个实际事态都将自身展现为一个过程:一个生成态(a becomingness)。在如此展现自身的过程中,它将自身看作是多种其他事态中的一员,没有这些其他事态,它就不能成为它自身。同样,它将自身定义为一种特殊的个体成就,并将永恒客体的无限领域集中在其有限的方式中。

任何一个事态α都从那些集体形成它的过去的其他事态中流出。为了它自身,它展现了集体形成它的现在的其他事态。在它的相关的等级体系里,一个事态找到了它自身的根源。这种展现正是它自身对实际形成物的贡献。它可能被过去——它的发源地——所影响,甚至完全被其所决定。但在那些条件下,它在现在之中所展现的正是从包容性活动中所产生的东西。事态A也在它自身内部用未来的形式包含了一个不确定性。由于它在α中的包含物,未来的形式具有部分的决定态,同时与α、来源于α的过去实际事态以及趋向于α的现在实际事态,具有确定的时—空关联。

这个未来将永恒客体作为一种非存在综合在α之中,同时要求α过渡到与α有着确定的时—空关系的个体化。在这种个体化之中,非存在变成了存在。

在α中,有我在上一章称作有限永恒客体的“骤然”体现。这种骤然体现或者需要有限等级体系对确定事态(不是α)的基本客体的参考(正如它们的处境,在过去、现在和未来),或者需要这些永恒客体在确定条件下的体现,但是这是在实际事态间的时—空关系大纲中从包含到排除的条件下。在每个事态中,永恒客体的骤然综合都是永恒领域之分析特征的实际性中的包含。这种包含具有实际的有限的等级,这种实际由于它的本质的有限性成为每一个事态的特征。正是超越于现实事态之间的相关性的永恒相关性的扩张,将全部永恒相关性包容进了每一个事态之中。从学术上,我将这种骤然体现称为“分级展示”(graded envisagement),每一个事态都进入它的综合之中。这种分级展示便是实际事态把某种意义下不存在的东西作为积极因素包容到它本身的达成态中去的过程。它是错误、真理、艺术、伦理和宗教的源泉。由于它,事实才有不同的可能。

这种普遍的看法——把事件当成一个过程来看时,共产物就是经验单位——说明事件应分析为:(1)实体活动(substantial activity);(2)可供综合的条件潜能;(3)综合体的达成产物。所有现实事态的集合禁止了物质活动的分析到独立的个体。每个个体化的活动不外乎是一种模态,在这种模态中,一般性活动通过外加的条件被个体化。进入综合的展示同样是将综合活动条件话的一种特性。从事态或者永恒客体不是实体的意义上来说,一般性活动不是一个实体。对每个事态都是特殊的模态中,它是破坏所有事态的一种一般性的形而上学特性。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与它相比:它是斯宾诺莎的一种无限的物质。它的特征就是它从非个体化进入大量的样式的特性,也是在这些样式中被不同综合的永恒客体的领域。因此,永恒可能性以及其分化为个体化的多种模态就是唯一实体的属性。事实上,形而上学状态的每个普遍元素都是实体活动的一个属性。

然而,这种考虑——模态的一般属性是有限的,揭示了形而上学状态(metaphysical situation)中的另一因素(element)。这个元素必须被列为实体活动的一个属性。从其本质上来说,每个模态都是有限的,这样一个模态就不会成为其他的模态。但是,除开这些细节的限制,一般模态的非个体化被以下两种方式限制了。第一,它是一个事件的实现过程,就永恒可能性而言,这个实现过程可能是其他的,但就是那个过程。这种限制有三种形式:(1)所有事件都必须遵循的特殊的逻辑关系;(2)所有事件都遵循的关系的选择;(3)甚至在逻辑和因果的一般关系中都影响实现过程的特殊性。因此,第一种限制是先行选择的限制。就一般的形而上学状态而言,除了逻辑的或者其他的限制,还可能存在一种不加区分的模态多元。但是,在这种情形下,这些模态可能就不存在了,因为每一个模态代表了现实性的一种综合,这种现实性被限制以遵循一种标准。第二,限制是价值的代价。如果没有先行的价值标准来决定是选择还是拒绝在活动的展现模态之前的东西,就不存在价值。因此,在价值中存在一种先行的限制,引入了矛盾、等级和对立。

根据这种论述,有两种事实要求事件的过程应该在由条件、特殊化和价值标准组成的先行限制中发展。这两种事实是:现实事态是一个过程;事态是价值(这种价值需要这种限制)的突发态。

因此,作为形而上学模态中的一个更深层次的因素,便需要一个限制原则。某种特殊方式是必需的,现实事物中所包含的东西的某种特殊化也是必需的。如果不承认这一点,就是否定现实事态的实在性(reality)。它们显然的非理性的限制必须被认为是幻想的证据,且我们必须在外表之下寻找实在性。如果不承认外表之下还有实在性,我们就必须为物质活动之中的限制提供一个根据。这个属性提供了限制,对此毫无理由可讲,因为所有的理由都源自于此。上帝是终极的限制,它的存在是终极的非理性。上帝本性之中恰有的那种限制,是没有理由的。上帝不是具体的,但是它是具体的现实性的根据。我们无法为上帝的本质提供理由,因为它的本质是理性的根据。

这种说法中值得注意的是,形而上学中不确定的东西仍然必须做绝对的确定。我们这就达到了理性的限度。因为存在一个绝对的限制,这种限制不从任何形而上学的理由中产生。确定的原则在形而上学中可能需要,但是对被确定的东西来说,不存在形而上学的理由。如果存在这样一个理由,那么就不需要任何更深层次的原则,因为形而上学必然已经提供了这种确定。经验论的一般原则依赖于这样一个理论:存在一个具体原则,其不是抽象的理由所能发现的。关于上帝所能我们所能知道的更深层次的东西必须在特殊经验的宗教领域中去找寻,故而这便依赖于一个经验基础。人类对这些经验的解释存在很大的分歧。他被世人很尊重地称为耶和华、真主、梵天、天父、天道、第一因、最高存在、机会。每一个称呼都与从经验使用者的经验中延伸出来的一套思想体系相符合。

在急于确定上帝之宗教意义的中世纪和近代哲学家当中,有一种非常不好的习惯非常盛行,即赋予上帝形而上学的美誉。上帝被理解为形而上学模态及形而上学状态之终极活动的基础。如果坚持这种理解,我们就只能将上帝看作是一切善恶的根源。因此,上帝就是世间这出戏剧的最高书写者,故而世间这出戏剧的失败与成功都必须归之于上帝。但是,如果上帝被理解为限制的最高根据,那么他的本性就使得他必然将善恶区分开来,并在“他的领域”中确立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