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践改造自然,不仅仅是改变自然物的形态,更重要的,是在自然物中贯注人的需要、目的和本质力量,使其从自在自然转化为人化自然,从“自在之物”转化为“为我之物”,从而创造出按照自在世界本身的运动不可能产生的事物。实践分化世界的过程,实际上就是“按照人的样子来组织世界”[21]、创造世界的过程。实践因此具有世界观意义。
实践的世界观意义体现在,实践使世界二重化了并创造出一个与自在世界既对立又统一的人类世界。
人类世界在内容上包含自然和社会两个方面。但是,人类世界不是自然和社会的“相加”,而是在实践的基础上形成的人化自然和人类社会“二位一体”的世界。在人类世界中,自然和社会相互制约、相互渗透,摆在人们面前的是社会的自然和自然的社会,或者说是历史的自然和自然的历史。
人类世界中的自然不是脱离人及其活动的自然,而是被人们“加工”过的自然;人不仅改造自然存在,而且自身也进入自然存在当中,并赋予自然存在以新的尺度。一切对自然的加工、改造都是在“一定的社会形式中并借助这种社会形式”进行的。人类世界中的自然是被打上了社会烙印的自然。在人类世界中,自然界意味着什么,自然对人的关系如何,人对自然的作用采用什么样的形式、内容和范围等,都受到社会关系的制约。要把人类世界中的自然从社会关系中分离出去是不可能的。在人类世界中,自然不仅保持着天然的物质本性,而且被打上人的烙印;不仅具有客观实在性,而且具有社会历史性。在这个意义上,自然是一个社会(历史)范畴。
在人类世界中,如同自然被社会所制约一样,反过来,社会也被自然所制约。人类社会是在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中形成并发展起来的,人类历史也无非是“自然界对人的生成过程”。在人类世界中,作为客体的自然,其本身的规律不可能被完全消融到对它进行占有的社会过程中;自然不是外在于社会,而是作为一种恒定的因素出现在社会历史中的。社会的目的、需要只有通过自然过程的中介才能实现。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构成了社会存在和发展的“永恒的自然必然性”。社会发展既不是纯自然的过程,也不是脱离自然的超自然的过程,而是与自然运动“相似”的过程。把自然以及人对自然的关系从社会(历史)中排除出来,也就等于把社会(历史)建立在虚无上,并必然走向唯心史观。
社会的自然与自然的社会都是人们对象性活动的产物。实践是人类世界得以存在的根据和基础,在人类世界的运动中具有导向作用,即人通过实践“为天地立心”,按照物的尺度和人的尺度的统一重建世界。人类世界当然不能归结为人的意识,但同样不能还原为天然自然。人类意识、人类社会以至整个人类世界对天然自然具有不可还原性。社会的自然和自然的社会都是通过人类的实践活动来实现或表现的。人类世界只能是实践中的存在。
实践的世界观意义不仅体现在世界的二重化以及人类世界的形成上,而且还体现在人类世界的不断发展中。
人类世界是实践中的存在,而实践本身就处在不断地变化发展之中。人类世界因此成为一个动态的、不断生成、不断发展、不断形成更大规模、更多层次的开放性体系。换言之,实践使人类世界呈现出历史性。马克思早就批判过费尔巴哈对世界的直观性:“他没有看到,他周围的感性世界决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直接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其中每一代都立足于前一代所达到的基础上,继续发展前一代的工业和交往,并随着需要的改变而改变它的社会制度。”[22]在马克思看来,“这种活动、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创造、这种生产,正是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础”[23]。现实性、客观性、历史性、实践性构成人类世界及其与自在世界关系的总体特征,其中,实践性是根本特征。
“动物的生产是片面的,而人的生产是全面的”;“动物只生产自身,而人再生产整个自然界”。[24]在当代,人类实践活动已经上天、入地、下海,涉及广袤的宇宙、辽阔的海洋,深入地球深处以及生物的分子结构等。正如当代著名科学家赫伯特·西蒙所说:“我们今天生活着的世界,与其说是自然的世界,还不如说是人造的或人为的世界。在我们周围,几乎每样东西都刻有人的技能的痕迹。”当代实践活动以及人类世界的变化发展更加凸显出实践的世界观意义。
确认实践的世界观意义,并不是否定自然界对人类世界的“优先地位”。同一切唯物主义一样,马克思的哲学确认自然界的“优先地位”。但是,马克思的哲学并没有把旧唯物主义的自然概念原封不动地移入新唯物主义之中,而是用科学的实践观扬弃了旧唯物主义的自然概念;马克思的哲学不是把自然唯物主义推广或运用到社会(历史)领域,相反,是用社会实践的框架来理解人类世界中的自然,把自然同实践活动、社会生活过程联系起来考察,认为“任何历史记载都应当从这些自然基础以及它们在历史进程中由于人们的活动而发生的变更出发”,并把“感性世界理解为构成这一世界的个人的全部活生生的感性的活动”。[25]
实践不仅改造世界,而且创造世界,它内在地包含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我的关系。可以说,实践是现存世界的缩影,是人类面临的一切现实矛盾的总根源。马克思正是通过人类实践活动来反观反思、批判现存世界,从而建构了一种新世界观,一种唯物主义的、“真正批判的世界观”[26],并认为“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27]。这是哲学世界观的深刻变革。
[1] [德]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213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79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344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91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127页。
[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96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7]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79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8]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80页。
[9]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81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0]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68页。
[1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169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1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册),26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13]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178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4] 《列宁全集》第55卷,182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
[15] 《列宁全集》第55卷,183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
[16] 《列宁全集》第55卷,183页。
[1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卷,573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
[1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131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19]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128页。
[20]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75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2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24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2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76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3]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77页。
[2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96—97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25]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67、78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261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27]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75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