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史家在编年体通史的撰述方面,成就更加突出。萧颖士撰的编年体通史、许嵩撰的《建康实录》、马总撰的《通历》和姚康撰的《统史》是这方面成就的主要标志。
萧颖士(708—759年)是唐玄宗时期的著名文人。在史学方面,他精于谱学,曾著《萧梁史谱》、《百家类例》等书,与韦述、柳冲、孔至等,都以通晓谱学而知名。他在史学上的另一成就是撰述了编年体通史百篇。他认为:“仲尼作《春秋》,为百王不易法,而司马迁作本纪、书、表、世家、列传,叙事依违,失褒贬体,不足以训。”因此,他“乃起汉元年、讫隋义宁编年,依《春秋》为传百篇”[18]。
萧颖士在史书体裁上是崇编年而抑纪传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好友李华说他“尤罪子长(司马迁)不编年而为列传,后世因之,非典训也”,是概括得很中肯的。萧颖士对史书体裁的这种看法,是一种极其明显的保守观点,这跟他在政治上主张“以中古易今世”[19]的思想是一致的,是不足取的。但是,应当看到,他撰述汉初至隋末八百余年的编年体通史的勇气和做法,在他之前罕有其人,不失为一个壮举。他撰述的编年体通史,在书法上也有自己的见解,如:“在(曹)魏,书高贵(乡公)崩,曰:‘司马昭弑帝于南阙。’在梁,书陈受禅,曰:‘陈霸先反。’……黜陈闰隋,以唐土德承梁火德,皆自断,诸儒不与论也。”[20]可见他对自己见解的自信。萧颖士的编年体通史今已不存。
许嵩撰述的《建康实录》二十卷,今存。许嵩,两《唐书》无传,只知道他是唐肃宗时人。关于这部书的宗旨,从许嵩《建康实录》序中可以看出:第一,这书专记建都于建康(今南京市)的孙吴、东晋、宋、齐、梁、陈六朝史事[21],故名《建康实录》;第二,这书对“土地山川,城池宫苑,当时制置”等古迹有较多的记载,这是它的一个特点。我们把它作为编年体通史看待,也是从相对的意义上考虑,它跟李延寿的《南史》、《北史》一样,是通数代之史为一史的通史。
但是,《建康实录》又同《南史》、《北史》在体例和内容的完备上,都有很大的区别。《南史》、《北史》是规范的南北朝的朝代史,而《建康实录》既非规范的编年体六朝朝代史,更非规范的纪传体六朝朝代史。其卷一至卷十,以编年体记吴、晋史事;卷十一至十六,记宋、齐史事,前有编年体帝纪,后有宋、齐列传,且齐有“宗室及诸王”传,而宋则无。卷十七至十八记梁朝事,前有编年体帝纪,后有“后妃传略”、“太子诸王传略”和“功臣”传,并附记“后梁”史事。其卷十九至二十记陈朝事,前有编年体帝纪,后有“陈朝功臣”,而无“后妃传略”、“太子诸王传略”。总之,它的前十卷不同于后十卷,而它的后十卷也多有不同,全书在历史内容的采撷和史书体例的处置上差异甚大,无统筹全局之迹象。正因为如此,《建康实录》作为编年体史书在体裁上是有缺陷的,陈振孙说它是“编年附传,大略用实录制”[22],似亦勉强。马端临批评它:“自(宋)顺帝以后,复为纪传而废编年,其重复、一事抵牾者甚众;至于名号称谓,又绝无法,盖亦繁而多失矣。”[23]说明它在体裁上的前后不一和书法上的混乱。《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也批评它“为例未免不纯”[24]。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新唐书·艺文志》和《直斋书录解题》把它列入“杂史类”,而《通志·艺文略》又著录于“编年类”,《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则著录于“别史类”。诸家看法的不一致,反映了它在体裁上的缺陷。但由于《建康实录》“引据广博,多出正史之外。唐以来考证六朝遗事者,多援以为征”[25],如北宋刘恕作《资治通鉴长编》时,就曾吸取了它的有关部分,说明它在史料上仍有一定价值。王鸣盛曾经批评“此书用意亦李延寿之流亚”,“其粗疏纰漏,不可胜摘”,但也认为它是“千余年旧物,业已流传,未可覆瓿。且其人生玄、肃间,尚见古书……又小字夹注中援引古书,多亡佚已久者,此则大可宝贵”[26]。总之,《建康实录》虽不是一部成功的编年体通史,但它在史料价值上仍有不可忽视的地方。
马总《通历》十卷,今存。马总,新、旧《唐书》有传。他在唐德宗时期,先后做过从事、别驾等官。唐宪宗元和(806—820年)年间,他多次出任节度使、刺史、观察使等要职,最后官至户部尚书,在地方和朝廷都有比较好的政声。马总酷爱学习和著述,史家称赞他“笃学,虽吏事倥偬,书不去前,论著颇多”[27];“理道素优,军政多暇,公务之余,手不释卷。所著《奏议集》、《年历》、《通历》、《子钞》等书百余卷,行于世”[28]。可见马总在从政和著述方面的经历,很有点像略早于他的史学家杜佑。
马总的著述,据《新唐书·艺文志》著录,有《通历》十卷,《唐年小录》八卷,《意林》三卷,《奏议集》三十卷[29]。对于《通历》这样一部编年体通史,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史类·编年类》作了很中肯的概括:
纂太古十七氏,中古五帝三王,及删取秦、汉、三国、晋、十六国、宋、齐、梁、陈、元魏、北齐、后周、隋世纪兴灭,粗述其君贤否。取虞世南《略论》分系于末,以见义焉。
这是一部从“太古”至隋的编年体通史,记朝代兴灭,述君臣贤否,而且有记事,有评论。其评论,也有为后人所肯定的地方。如王应麟说:《通历》“隋事间有论著,谓(汉)文帝庶几于王道,而景帝之拟成康,则有惭德。谓(汉)宣帝刑名图霸之王也,而世以比光武,非其伦也。斯言当矣!”[30]《通历》的缺点是过于“简略”,它以十卷的篇帙叙唐以前的全部编年史,所以只能“粗述”而不可能写得很丰满。
《通历》在“通”的方面,是《建康实录》所不可企及的。这两部书,是现存的唐代史家撰述的编年体通史,它们在历史文献学上的价值是应该受到重视的。
姚康《统史》三百卷,已佚。姚康,字汝谐,唐宪宗元和十五年(820年)进士,宣宗大中年间(847—859年)做到太子詹事[31]。其事迹两《唐书》不曾记载[32]。关于姚康撰述的《统史》三百卷,《旧唐书·宣宗纪》是这样说的:
(大中)五年(851年)……太子詹事姚康献《帝王政纂》十卷;又撰《统史》三百卷,上自开辟,下尽隋朝,帝王美政、诏令、制置、铜盐钱谷损益、用兵利害,下至僧道是非,无不备载,编年为之。[33]
从这一段记载中,至少可以看到这样三个问题:第一,《统史》包含的年代,跟《统载》、《通历》和下面还要讲到的《通典》大体是一致的,上起上古,下迄隋朝。这说明唐代史家对于撰述唐代以前的通史的重视。第二,《统史》内容十分丰富,是一部涉及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通史;而对于这样丰富的内容,作者运用编年体进行表述,这在中国编年体史书的发展史上,是一个创造性的成果。第三,《统史》三百卷,在编年体通史的撰述规模上也是空前的。
准此,是否可以认为:《统史》是北宋司马光《资治通鉴》问世以前,中国史学上编年体通史的最高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