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史学史纲(第四卷)

三、卷帙浩繁的《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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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于元顺帝至正三年(1343)四月,与辽、金二史同时始修,至正五年(1345)十月二十一日成书奏进。它包括本纪47卷,志162卷,表32卷,列传255卷[51],共496卷,在《二十四史》中卷帙最为浩繁。

《宋史》的纂修,仍是阿鲁图、别儿怯不花为总领,脱脱为都总裁,帖睦尔达世、贺唯一、张起岩、欧阳玄、李好文、王沂、杨宗瑞为总裁,参与撰写的史官有斡玉伦徒等23人。[52]卷帙如此浩大的《宋史》,在短短的两年半中修成,主要原因是依据了宋代史馆已有的国史旧稿。《元史·董文炳传》记:元灭南宋时,董文炳率军入临安,对奉元世祖之诏招宋士而至临安的翰林学士李槃说:“国可灭,史不可没。宋十六主,有天下三百余年,其太史所记具在史馆,宜悉以备典礼。”于是,“乃得宋史及诸注记五千余册,归之国史院”。董文炳不仅是元朝平宋的功臣,也是保存宋史文献的功臣。[53]元朝史臣,根据旧史文献,“编劘分局,汇粹为书”。他们修撰《宋史》的主旨是:“矧先儒性命之说,资圣代表章之功,先理致而后文辞,崇道德而黜功利,书法以之而矜式,彝伦赖是而匡扶。”宋代是理学兴起的时代,元朝史臣中多有崇奉性命之说的,故于修撰《宋史》,乃着重申明这一原则。他们在撰述上的具体做法是:“辞之烦简以事,而文之今古以时,旧史之传述既多,杂记之搜罗又广。于是参是非而去取,权丰约以损增。”[54]

《宋史》本纪记事上限起于后唐天成二年(927)宋太祖赵匡胤出生至宋建隆元年(960)称帝,并追溯其先世事迹自唐至于后周;下限止于南宋赵昺祥兴二年(元世祖至元十六年,1279),包含北宋、南宋319年盛衰兴亡的历史,以及两宋皇朝与西夏、辽、金、元诸皇朝或和或战以至中外经济、文化交流的历史。这是一个发展而又充满纷争的时代,它在《宋史》本纪中有不同程度的反映。

《宋史》本纪于两宋之际,颇致意于总结其兴亡之故。《徽宗纪》后论分析徽宗“失国之由”,认为他并非如晋惠之愚、孙皓之暴,也并非有曹操、司马氏之篡夺,而是由于“恃其私智小慧,用心一偏,疏斥正士,狎近奸谀”,以致蔡京、童贯等先后用事,“骄奢**佚”,“佳兵勤远”,弄得“困竭民力”,“稔祸速乱”,最后“国**辱”,他是不能用“气数”来推诿自己失国的责任的。它还指出:“自古人君玩物而丧志,纵欲而败度,鲜不亡者,徽宗甚焉。”钦宗即位,虽不同于徽宗所为,但“其乱势已成,不可救药;君臣相视,又不能同心协谋,以济斯难,惴惴然讲和之不暇。卒至父子沦胥,社稷芜茀”[55]。同时,撰者也注意到“熙、丰、绍圣椓丧之余”对于徽、钦败亡的影响。这就从比较长远的历史视野来看待北宋末年的衰败了。《高宗纪》共9卷,几乎占了本纪总数的五分之一,详述了南宋的中兴。其后论把宋高宗同夏之少康、周之宣王、汉之光武、晋之元帝、唐之肃宗并提,认为:“六君者,史皆称为中兴而有异同焉。”撰者没有总结南宋初年中兴的原因,但从夏、周、汉、晋、唐、宋的历史上评价了宋高宗,殊为难得。撰者对于两宋历史之总的认识,一方面说“赵宋虽起于用武,功成治定之后,以仁传家……然仁之敝失于弱”;一方面又说“建炎而后,土宇分裂,犹能六主百五十年而后亡,岂非礼义足以维持君子之志,恩惠足以固结黎庶之心欤?”[56]把北宋之弱归于“以仁传家”,把南宋的存在归于“礼义”和“恩惠”,这种完全脱离当时社会矛盾和物质生产而空言“性命之说”的看法,暴露出撰者历史见解上苍白的一面。

《宋史》本纪记南宋的灭亡,写出了悲壮的一幕:

[至元]十六年正月壬戌,张弘范兵至厓山。庚午,李恒兵亦来会。[张]世杰以舟师碇海中,棋结巨舰千余艘,中舻外舳,贯以大索,四周起楼棚如城堞,居[卫王赵]昺其中。大军攻之,舰坚不动。又以舟载茅,沃以膏脂,乘风纵火焚之。舰皆涂泥,缚长木以拒火舟,火不能爇”。

二月……大军至中军,会暮且风雨,昏雾四塞,咫尺不相辨。世杰乃与苏刘义断维,以十余舟夺港而去,陆秀夫走卫王舟,王舟大,且诸舟环结,度不得出走,乃负昺投海中,后宫及诸臣多从死者,七日,浮尸出于海十余万人。杨太后闻昺死,抚膺大恸曰:“我忍死艰关至此者,正为赵氏一块肉尔,今无望矣!”遂赴海死,世杰葬之海滨,已而世杰亦自溺死。宋遂亡。[57]

这一段文字,是《宋史》本纪中少见的史笔,可谓有司马光之风。撰者最后评论说:“宋之亡征,已非一日。历数有归,真主御世,而宋之遗臣,区区奉二王为海上之谋,可谓不知天命也已。”在元的灭宋问题上,史官们终究还是打出了“历数有归”、“天命”所在的旗帜。他们还写道:“我皇元之平宋也,吴赵之民,市不易肆。”[58]这同样也是粉饰之辞。

《宋史》的志共有15篇,比《金史》多《艺文志》,其他篇目略同。《礼志》有28卷之多,详载两宋制定五礼的过程及有关内容和议论。《地理志》记载了宋神宗元丰年间(1078—1085)的地理建置情况和户口多少。《河渠志》详载河决情况及历朝治河方略,兼及江、淮以南诸水“舟楫溉灌之利”。《职官志》清晰地写出了宋朝官制的细密,反映了“宋承唐制,抑又甚焉”的继承、发展关系。《食货志》根据“宋旧史志食货之法”,但“去其泰甚,而存其可为鉴者”,遵杜佑《通典》“首食货而先田制”的思想,以农田、方田、赋税、布帛、和籴、漕运、屯田、常平义仓、课役、赈恤为上篇;以会计、钱币、会子、盐、茶、酒、坑冶、矾、商税、市易、均输、互市舶法为下篇,共22目、14卷,大致反映了宋代的经济面貌和有关制度。《艺文志》8卷,是继《汉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和《新唐书·艺文志》之后,又一部历史文献学史上的重要著作,宋宁宗以前所著录文献采自宋之旧史,宁宗以后70余年者为元史臣所补,分经、史、子、集四类,著录文献9819部,合119972卷;其中虽有重复、漏载,但仍是反映唐宋以来历史文献存佚、增损变化的重要目录书。其中子部儒家类,宋人著作占了五分之四,足见宋代儒学的兴盛。《宋史》撰者在诸志中所反映出来的历史观点,亦有可以注意的地方。如《食货志》序指出宋代租税征榷制度虽“无以大异于前世”,但在政策上却“易动而轻变”,而“儒者论议多于事功”的学风也直接影响到政策的实施。《艺文志》序说:“其时君汲汲于道艺,辅治之臣莫不以经术为先务,学士搢绅先生,谈道德性命之学,不绝于口,岂不彬彬乎进于周之文哉!宋之不竞,或以为文胜之弊,遂归咎焉,此以功利为言,未必知道者之论也。”[59]说明撰者是站在维护“道德性命之学”的立场上的。但这跟《瀛国公纪》后论里说的“仁之弊失于弱,即文之弊失于僿也”[60],似不尽吻合。撰者论元之平宋,是张扬“天命”“历数”之说的。但在《五行志》序中又说:“德足胜妖,则妖不足虑;匪德致瑞,则物之反常者皆足为妖。妖不自作,人实兴之哉!”这显然是在强调人事的重要了。所有这些,说明《宋史》撰者在历史观点上的庞杂和矛盾。

《宋史·宰辅表》5卷,载北宋居相位者72人,位执政者238人;载南宋居相位者61人,位执政者244人。其意在于:“岁月昭于上,姓名著于下”,“政治之得失,皆可得而见矣”。《宋史》列传记2000多人,可谓正史中记人之盛举。其类传中新增《道学传》,置于《儒林传》之前,凡4卷,分记周敦颐、程颢、程颐和程氏门人,朱熹、张栻和朱氏门人。其序称:“道学盛于宋,宋弗究于用,甚至有厉禁焉。后之时君世主,欲复天德王道之治,必来此取法矣。”[61]并认为这是“宋儒之学所以度越诸子,而上接孟氏者欤”。这反映了撰者崇尚道学的思想倾向,也写出了宋代意识形态领域的特色。

辽、金、宋三史,《辽史》简洁,《金史》规范,《宋史》丰满,虽不免各有瑕疵,然在历代正史中,都各具特色。它们同《蒙古秘史》、《国朝名臣事略》、元代历朝实录等撰述相映成辉,生动地反映出这一时期我国史学之民族内容的空前丰富,从而对中华文明的发展做出了新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