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导读
本专题的主题其实是两个:“民本”和“仁爱”。二者判然有别,却又相互关联,构成中国古代政治思想和道德哲学的核心内容。
民本思想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为宝贵的思想资源之一,源远流长,历久弥新。翻开古代中国史即可发现,不论哪一时期,只要当政者重视民本,就能创造一个辉煌的盛世。史学家侯外庐曾指出,古代中国与“古典的古代”的古希腊、古罗马在文明起源上就出现了分歧。古希腊、古罗马所走的文明路径是:氏族血缘关系解体,财产私有得到了空前发展。侯先生称之为“人惟求新,器惟求新”。而古代中国进入文明社会,不仅氏族血缘关系未打破和解体,相反国家直接在氏族血缘关系基础上建立,国在家中,家国同构。与此相联系,财产私有很不发达,土地公有转化为国家皇族所有,侯先生称之为“人惟求旧,器惟求新”。应该说,民本思想的发生发展与华夏文明这一特征是分不开的。《尚书·五子之歌》指出:“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撇开今古文之争,这是中国古代文献第一次明确提出民本的概念,对后来的历史和思想发展有着不可估量的意义。以“四书五经”为代表的上古文献保存了大量关于重民、敬民、爱民、裕民等思想资源,“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等名言辉映今古,至今仍能给我们以深刻的启示。秦汉以降,民本思想开始走向制度化。家国同构的政治生态,使得有见识的统治者和知识分子对民众的疾苦感同身受。因为人民不仅是统治的基石,更是这个跨血缘氏族的成员,作为大家长的统治者,对待人民的正确态度理所当然就不是压榨、压迫,而是保护、爱护。
因此,表达对人民的关心,努力避免政策对人民的危害,也成为数千年来文学创作的恒常主题之一,产生了难以数计的优秀作品。这些熠熠生辉的思想文本,对于我们建设现代文明社会,建设民富国强的现代化中国,依然有着很大的作用。《尚书·五子之歌》率先正式提出了“民惟邦本”的思想,开民本之先河。《左传》更进一步,提出了“天生民而树之君”的民本君用观。在这个基础上,理解子产的防民之口“犹防川”,就显得理所应当。孟子“忧以天下,乐以天下”,愤怒地指责统治者“率兽而食人”,并提出了震古烁今的名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荀、孟虽然主张有异,但对于重民爱民则如一。荀子传述了“君舟民水”的思想,且重新论证了“天之立君,以为民也”的古典民本理论。曹操作为一个政治家、军事家,戎马倥偬之余,也能关心人民疾苦,“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就是其忧民胸怀的真实写照。李白的《宿五松山下荀媪家》和杜甫的《客从》反映的并非乱世,而是千秋称道的“开元盛世”。盛世如此,则一观《垂老别》,“安史之乱”后民瘼可知矣。苏轼的《荔支叹》与杜牧诗可谓异曲同工,咏物而不滞于物,所叹岂唯荔枝!如此,则张可久的《卖花声·潼关怀古》纵览千古的“读书人一声长叹”也就落到了实处——秦汉如何,唐宋又如何,都只是“生民涂炭”!用鲁迅的话来说,不过是“做稳了奴隶的时代”而已。这里的李贽《老子解》选文,恰恰就表明了早期启蒙思想者不愿意做奴隶,而极力争取平等的努力。被视为“异端”的李贽,偏偏能契合现代文明,提出“圣人与万民同一中”的思想。明末清初,是“天地大崩解”的时代,思想家们层出不穷,但在政治思想上,黄宗羲无疑是跨时代的,他在《原君》里大声疾呼的“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即令清末,不遑多让,可谓中国古代民本思想的巅峰。
然而,需要澄清的是,民本毕竟不等于民主,两者的差异不可以道里计。我们需要关心的是,民本思想是否有可能成为中国自身的民主内生性萌芽呢?这个问题目前众说纷纭。但较具共识的一点是,几千年以来,真正进入统治者视野的是民生问题,民生的本质就是民本。“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其要义就在于民本是一种工具理性的视角,“邦宁”才是统治者真正的目的。所以,尽管民本思想发展到邓牧的《君道》、黄宗羲的《原君》,敢于公然指斥君主,张扬民意,但是,这仍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民主。事实上,中国传统本身并不具备萌生真正民主的思想土壤,“仁爱”思想的出现,某种程度上就表明了这一点。
有了民本,才会有仁爱,仁爱是民本的合理延伸。没有对人民之于统治的重要性的深刻认识,是不可能明了仁爱的意义的。民本是基础,仁爱是升华。作为一种思想,仁爱比民本要深刻得多。仁爱思想虽然同样在三代就已经萌芽,但直到孔子,才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仁爱思想,贯穿于孔子和儒家思想的始终,也主要存在于历代儒者的主张之中。(这一点,需要与墨子主张的“兼爱”区别开来,故本专题不选《墨子》)一本《论语》,提到“仁”的次数多达109次,比较清晰地体现了孔子以“仁”为核心,改造古礼的思想和方法。孔子的“仁”,首要含义在于“仁者爱人”,其“为仁之方”在于“忠恕之道”。“忠”即“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恕”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孟子加以发挥,提出了“不忍人之政”和“四端”说。在孟子看来,“仁”跟利益没有必然的联系,“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孟子提出了仁爱的根本次序,“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对宋明理学产生了深远影响。“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曾在《原道》中加以归纳,曰:“博爱之谓仁。”到了宋代,理学大盛,终于孕育出了“横渠四句教”:“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不仅如此,张载还在《西铭》中提出了“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的追求,使得仁爱思想终于体系完善、次第清晰,即仁者修身、孝悌为本、仁民爱物,层层推扩,直至“民胞物与”的宇宙胸怀。从本质上来说,儒家的这种仁爱观是建立在亲疏远近、尊卑贵贱的等级观念基础上的“等差之爱”,具有同心圆式的由近及远、推己及人、层层扩展的特点,总体上展现了古人对于“修齐治平”的远大抱负。
继承发扬古代的民本思想和仁爱精神,对于当下培养同情、关心、爱护他人的社会公德意识,和热爱、保护自然环境的自觉意识,实现社会的全面和谐,都有着积极而深远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