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母表并非互联网上唯一的媒介,但是一切网上媒介都具有字母表最初且至今仍然有效的一个特征:它方便使用者实现自己的意志。差不多除幼儿之外的任何人,只要他手握芦苇管、鹅毛管或墨水笔,就可以在一张白纸上写满他想写的字母。绘画和象形文字的情况相反,要有特殊才能或特殊训练,才能画好写好。同样,任何人面对空白的网上屏幕时,他对上面出现的东西都拥有强大的驾驭能力。
我们在下面的情况中,能够非常清楚地看到这种驾驭能力。人在网上听“在线音频播放”(“RealAudio”)时,他的控制能力比在网下听广播时的控制力大得多。一旦存入网上的“在线音频播放”档案,广播节目任何时候对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任何人,都会成为囊中之物,只要有一台电脑和一个调制解调器,他就可以听。和传统的电台广播不一样,地区性广播只能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距离内才能收到(除非录下来,但是录音又需要另一种技术,而且只能保存少量的节目,比网上的节目少得多)。因此,网下的声觉空间在网上经过了“字母表式”的转换。网上收听时,它的同步性有所下降(声觉属性减少),但是收听人的控制力却有所放大(一种独特的声觉属性有所增加)。但是,原来的广播节目已经上网但是尚未存档的时候,它们拥有和经典的、网下广播相同的同步性,因此“在线音频播放”表示,声觉空间确实有所增大,有了货真价实的增长。
作为赛博空间的主控媒介(governing medium)的字母表,给网络注入了它自己大多数的固有属性,使用者得到增强的控制力就是其一。字母表还有其他属性,比如人们常常注意到,和说话比较而言,写字具有非互动性(non-interactivity)。但是,字母表的其他属性留给了纸上的字母。实际上,这些留下的属性并非字母表或书写必须具有的属性,而是纸要求的属性,是字母表过去的物质伙伴要求的属性。换句话说,字母表在它创造的网上声觉空间中,找到了它最纯净、最典型的表现形式。
实际上,网上的字母传播拥有轻而易举的互动性。网民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可以立即互相同步聊天,也可以昼夜任何时候参加非同步性的讨论(二者的区别参见Levinson,1995b)。这种网上的互动再现和放大了一种基本的声觉动态属性。自从无中介的听觉活动(non-mediated hearing)问世以来,在除了电话之外的一切媒介里,这种动态属性都已经**然无存了(参见本书第十五章,麦克卢汉关于媒介再现和提升的概念)。斯特拉达尼斯那幅印刷厂的画里,眼睛变成了耳朵,但是印出来的书是没有嘴巴的:我们看书时,书给我们的回答总是千篇一律的,它们不会说话,就是说,答案总是印好了的——这和苏格拉底在柏拉图的《斐多篇》里悲叹读手稿的情况是一样的。同样,给单向的广播电视提问题,肯定是对聋子说话(除非广播电视的节目是有问答热线的节目)。由此可见,广播、电视和印刷机的产品是“封闭的”声觉空间(读者来信是一个小小的例外)。倘若把开放和互动当成声觉空间的界定之一,那么我们就可以说,广播、电视和印刷的空间根本就不是声觉空间。与此相反,网上交流至少接近于面对面交谈的开放性。
当然,网上字母表传播的一个重要成分肯定是视觉:我们通过眼睛吸收信息。自然这就包含一层意思:大多数时候,我们不能够分散注意力。我们参与赛博空间的活动时,不能闭着眼睛,也不能开车,不能早上端着橙汁和面包到处游走。但是,我们听收音机时,的确可以一心二用(收音机信号的优势超过其他媒介),甚至看电视也可以一心二用(开车时例外)。实际上,电视对我们的要求很低。我们在打瞌睡、**的时候,都可以接收到其中的许多信息。这是电视的长处之一,我在20年前就指出了这一点(Levinson,1980;McGrath,1997),并非一切信息参与都要求我们全神贯注。作为生物体,人需要相当多的时间休息(睡觉是最明显的例子,但是睡眠和全醒之间还有许多过渡阶段)。在这些过渡阶段中伴随我们的媒介,也自有其意义。我们似乎觉得,这种或擒或纵的(take-it-or-leave-it)属性是声觉的属性。但是,更准确地说,它是广播电视的固有属性,而不是面对面说话的固有属性。面对面谈话要求双方付出最低限度的注意力。
展望未来,我们可以想象少用或不用字母表的赛博空间——部分或全部由言语组成的传播系统。毫无疑问,这样一个系统与现有的用字母传播的赛博空间相比,是更加典型的声觉空间,或者说是更多层次上的赛博空间。展望这个赛博空间的同时,自然会提出字母表地位的问题:它现在和过去是否仅仅是更加方便的传播方式呢?在一个缺少高效媒介的世界上,字母表是否是我们能够找到的最好的传播方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