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与色的魔幻——绘画美

(九)在中西冲撞中发展

字体:16+-

西方文艺复兴时期所形成的以透视法为中心的绘画语言传入中国,并不是从近代才开始的。明代的时候,这种画法就随着传教士进入了中国。

明神宗时,意大利传教士利马窦到中国,向神宗进贡了一批意大利油画,其中有《天主像》、《圣母像》等。中国的画家们见到《天主像》的情景,被这样记载着:“所画天主,乃一小儿,一妇人抱之,曰天母。画以铜板为帧,而涂五彩于上,其貌如生,身与臂手,俨然隐起帧上,脸之凹凸处正视与生人不殊。”

在中国人看来,圣母不过是“一妇人”,天主不过是“一小儿”。而中国画家尤其惊讶的是他们的画法,有凹凸的立体感,使画面上的人物与活人相似。对这样的绘画造型,“中国画家,无由措手”。

当时就有人问利马窦,为什么西方的绘画会是这样?利马窦回答:“中国画,但画阳,不画阴,故看之面躯正平,无凹凸相。吾国画,兼阴与阳写之,故面有高下,而手臂皆轮圆耳。凡人之面,正面迎阳,则皆明而白;若侧立,则向明一边者白;其不向明一边者,眼耳鼻口凹处,皆有暗相。”

图3-46 《八骏图》轴(绢本设色)

利马窦的解释,可以说道出了中西绘画的基本差异:中国画只画能够看到的轮廓,不画阴影;西方绘画则用光影法,把阴阳两面都画出来。

当时的中国文人、画家惊讶于西方绘画的立体感,许多人就开始研习这种画法。明末福建有个曾鲸,清初时有个焦秉贞,就曾经用西方画法作画而出名。清康熙末年,郎世宁、王致诚等供奉于皇室,成为专门画家,则是中国吸收西方绘画并走向融合的主要阶段。

中国皇帝和画家们,虽惊讶于西方绘画的真实与立体感,但对其过实、过真却不喜欢。郎世宁、王致诚也不得不为了讨好皇帝,把西方画法与中国画法结合起来,走中西合璧的路子(图3-46)。

绘画是一种文化传统,它包含了一种文化的情趣,好归好,喜欢归喜欢,两者没有关系。西方绘画有它的优点,但中国人包括中国皇帝,按照中国的情趣,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清中叶的邹一桂曾以画家的眼睛表达了这种不喜欢。他说西方的绘画“全无笔法,虽工亦匠,故不入画品。”他的意思是,中国画讲究的是笔墨趣味、书法的韵律,西方却没有这种东西。这正是中西绘画在根本上的差异。

因此,中西绘画交融的核心,不在于是否写实,不在于是否用透视法,而在于如何在写实中加入中国的笔墨情趣。

到19世纪末和20世纪,中国社会开始向西方全面开放,中国人开始引进西方绘画的一整套技法,包括对学生的教学训练的方法。画石膏像、画素描、对着模特儿画写生,遂成为中国学生的绘画入门。

20世纪初,女模特儿的使用还曾经引起一场社会风波。可见改革之不易。

从此以后,中国绘画就处于三种思路相互冲突、相互激**的模式中,无人能摆脱掉。这三种思路是:一是完全走西画的路,这便是纯然的中国油画;二是走中国绘画自己的路,继续发展中国绘画的笔墨趣味,走出一个创新的路,这在20世纪以齐白石、潘天寿、黄宾虹、石鲁、李苦禅、李可染、张仃等为代表;三是走中西合璧的路,把西方画法与中国笔墨结合起来,这以徐悲鸿、刘海粟、林风眠等为代表。这一批人物,起先都是力倡西画的,但最终却都走向了中西合璧的道路。

纯然走西画道路,以画油画为主,是那些油画在中国的实践家们。他们或许在技法上对油画全都了解,也都追求着写实的宗旨,但迄今成就却多有争议。这就像我们都学会了英语,对其语法、词汇全然熟悉,但要让我们用它写作,成为莎士比亚那样的大作家,还相去甚远。然而在中国的绘画中,多了油画这样一个家族。

要论成就,当属走后两条路的画家们。

走发展中国水墨传统的画家们,虽然其内心也不无压力和尴尬,但就作品的成就而言,还是他们的成就大。

齐白石(1864—1957)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本姓齐,名璜,号白石山人,简称白石。他属于大器晚成的大艺术家。早年他在家乡湖南只是一个贫苦的雕花木匠,读书很少。到27岁才开始学画。40岁离开家乡,四处漂游,广泛交往。到20世纪20年代才来到北京,潜心书画,完成了由一个民间艺人到伟大书画家的“蜕变”。据说,他到北京,没有一点儿名气,到茶馆喝茶,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一次京剧大师梅兰芳看见他,便走过来主动与他打招呼,这才引起人家的注意。

齐白石很少作五代、宋、元的大山水,他主要擅长花鸟草虫。他的此类画,笔简而意远,用色浓艳,生趣盎然。这主要是他能够把民间的情趣和生动的造型结合到水墨画中,画面天真烂漫,一派自然天趣,清新质朴,没有文人墨客的萧疏、寒林的压抑和故作的“文人精神”。他甚至把过去根本不能入画的题材也画入画中,却都活泼可爱,如白菜、虾、鱼、蟹、油灯等。齐白石的悟性极高,许多东西他都是自己领悟到的,到晚期,他的诗、书法、篆刻,都独具一格。

图3-47 《红荷蝌蚪》(纸本设色)

齐白石的《红荷蝌蚪》(图3-47),荷花只一朵,但浓艳无比,可以一当多;蝌蚪只数个,全用浓墨点出,只具形似,不究细节,但神态逼显,生动异常;一瓣荷花落于水中,这些蝌蚪在追逐;水面是用淡墨线条随意画出的,却也简单别致。画面只一朵荷花、数个蝌蚪,却处处生动别致,趣味盎然,回味无穷。

图3-48 《虾》(纸本墨笔)

白石老人晚年所画的《虾》(图3-48)是大家都见过的,齐白石对虾情有独钟。他长期在画案上用大碗养虾,以观察形状、动作、习性。到80岁以后,他画的虾到了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境界。大家看这幅虾,用淡墨笔勾出,只是不透明处用浓墨点出。宣纸的白地,成了水,仿佛这些活蹦乱跳的虾,正在水中悠游。画面上的水仙花,也是用浓淡相间的笔墨勾出,姿态生动。

那些到西方求学归来的画家,则是一批真正的绘画改革者。他们在出国前已有一定的国学底子,归国后,将西画的技法与国画的笔墨精神融合起来。

徐悲鸿(1895—1953),是江苏宜兴人。自幼随父学画,1917年到日本,1919年到法国留学8年,对西方油画的技法、素描等均有很深的造诣。1927年归国后,致力于艺术教育,倡导写实主义的绘画,并坚持不懈地尝试对中国画进行改革。所以,他是艺术教育家、中国绘画艺术改革的躬身实践者,走出了一条中西艺术合璧的探索道路。其中最主要的是力求将西画的素描、解剖功夫与国画的水墨笔法结合起来。

他的人物画创造了一种形神兼备的魅力。他的人物群像,如《愚公移山》,就把油画的素描功夫与中国人物画的线描结合起来,创造了一种有独特韵味的中国人物画(图3-49)。

图3-49 《愚公移山》(国画)

徐悲鸿画马是非常有名的,他画的马能够把西画的素描、解剖与国画的淋漓笔墨结合,造型准确,却又姿态纵横,达到了前人未达到的境界。

世界已经走向了开放融合的道路,谁也不可能依然故我。

在这个趋向融合世界的过程中,中国绘画必然的难题和挑战,不是中国画向何处去,而是中国绘画如何才能创造性地融合,走出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