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张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唱片谈起
经过长达4个多月的订货,我最近才拿到拿索斯公司1995年出版的那款普罗科菲耶夫的“乌克兰”版本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芭蕾组曲唱片,而昨夜我也才刚刚看完了那张1960年的捷克新浪潮导演魏斯(Jiri Weiss)(2007年的暮秋,我才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的代表作电影《罗密欧,朱丽叶与黑暗》。这双重的过时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主题如此突然地出现在一个发烧友的生活中,是生活美学的“蒙太奇时差”吗?或许在每个人的荒诞生活里,都珍藏着这样的在漫长黑暗中的“金贝壳”。这和唱片或者新浪潮电影无关,它是我们“钟的秘密的心脏”——再次用一下这个用滥了的知识分子比喻,如果你能找到你脑海中的那个比蒙太奇还要“拧巴”的时差发条,那么把乡愁改装成听一张唱片的美学现在时,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阁楼上看芭蕾的人
我是一个在阁楼上看芭蕾的人。在阁楼上“眺望”到的芭蕾和你在上周到剧场看到的那场中央芭蕾舞团演出的《卡兹米尔的色彩》有什么不一样呢?在阁楼上只能以冥想或者白日梦来“回忆眺望”芭蕾,或者重温一盘20世纪70年代录影带里的芭蕾,它是关于上周那一场芭蕾演出的生活美学式的“蒙太奇时差”吗?我几乎有4年多没看过芭蕾舞的剧场演出了,但在上周的那次现代派芭蕾演出的时候,我有种强烈的冲动,想回到我那只是存在于幻想中的“阁楼”里去,或者说,正是这样的一场演出,唤醒了我脑海中的那个精神性的“阁楼”。那些十八九岁的芭蕾舞少女们,用她们精神性的身体美学,为我重新建立起了一个可以漂移到乡愁地点的“阁楼”,我好像也回到了我的二十岁,第一次听到邓肯和诗人名字的那个**。
《卡兹米尔的色彩》是1996年为斯图加特芭蕾舞团编创的,这部著名的现代派芭蕾的创意来源于卡兹米尔·马列维奇的画和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1996年的异声芭蕾舞美学我们要等到2007年才能看到,我们看到的晚了10多年的由中国姑娘们跳出的(用她们十八九岁的身体“眺望”出的)芭蕾变奏,在美学性质上会有什么变调吗?在那一夜,当代最有影响力的芭蕾编导大师弗赛斯的“重金属摇滚乐芭蕾”名作《多少悬在半空中》是当晚最激动人心的表演,学院派古典元素如同着了火的身体乌托邦,照亮了芭蕾舞的历史。这场由MY SPACE网站策划的“意外”的芭蕾现场,帮我找回了多少丢失的对芭蕾舞的热情啊。那些十八九岁的中央芭蕾舞团的女孩子们,从此成为我命定的女主人公。这是在2007年,而时光回溯到1987年,那个芭蕾舞编导怪才,将想象力的炸弹和古典派芭蕾美学绑在一起,有多少人会记得那一夜。
为了看中央芭蕾舞团姑娘们的演出,我甚至错过了当天晚上在北京另一个地方进行的小提琴家克莱默的音乐会,还好我有他的大约10多张小提琴唱片。这已经是第2次和克莱默的音乐会擦肩而过了,他的演奏是俄罗斯现代派音乐的一个流亡尺度和标准,许多重要的俄罗斯作曲家的音乐,比如施尼特克、古拜杜丽娜都是经过他的演奏被推广到全世界的。穿过幽深的小提琴背景,如同潜入深海的回忆者,我在我的阁楼上“眺望”克莱默在北京的旅程,跳动的心是小提琴形状的吗?说起这样的错过,还有前一段时间的皮娜·鲍什,我只有通过买一本她的传记来想象她在北京天桥的现代舞狂飙了。
在我的另一本书《家书·流亡编号》里,我好几次提到我的唱片客梦想:在小如鸟笼的阁楼间,用巨大的JBL音箱来听1938年的门格尔伯格指挥的贝多芬,或者1937年的俄国钢琴家的拉赫玛尼诺夫音乐会。这也是很多日本变态发烧友的聆听生活,他们不听CD唱片而专门听1970年前出版的黑胶唱片,而我生得晚,阮囊羞涩,只听1980年后出版的CD唱片而反对黑胶时代。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的唱机播放的是梅特纳的小提琴曲,大概是2006年10月的录音,这样的CD唱片会丢失多少美学的沧桑感呢?还好我也有更“古老”的:比如10多张上海中唱推出的20世纪30年代的老越剧和京剧唱片,是前不久刚CD化的。读的是陈存仁写旧上海的书《生活在银元时代》,而《康熙字典》和《金刚经》也是我每天的“必读书”,找到昨天的人才会有生活美学的氛围。每月的20日,我都按时出门到离我家最近的邮局,领取为我预留的香港杂志Milk——然后我花几乎半天的时间细读,同时和一张小提琴或者钢琴历史录音唱片来“对话”。
李岱昀的京剧油画和乡愁款的粉铁皮机器人
我总是那个在她的生日聚会上迟到和最早离开的人。今年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一款不知名的复刻版女铁皮机器人,这款粉色的铁皮机器人妹妹在那本TASCHEN版本的铁皮机器人圣经上还查不到,估计是西班牙早年间一款铁皮机器人的复刻版。那天在李岱昀的生日聚会上我喝多了,2010年的红盾牌红葡萄酒。回到家里在半梦半醒间出现了幻觉,看到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款不知道来源的女机器人妹妹在深夜的北京的林荫大道上走着,也许这款有着晕粉时装的机器人妹妹每天深夜都要“自己”固执地出来散步,晚间路检的交通警察看不到她,流浪猫也找不到头晕的星星为她开罚单。或许她是厌倦了深夜依旧在她的生日聚会上狂欢的客人们的喧哗,也或许她是在“思念”我也不一定。
这款女机器人是我20多天前拿到的,一直放在我的案前,和我永远读不完的李商隐的诗歌全册放在一起,本来没打算把她当生日礼物送出去(哪怕是送给最珍爱的人,这些复刻版的铁皮机器人是我自己的收藏品。我买不起那些出厂于20世纪50年代的原版铁皮机器人——那些已经天价或是有钱也搜求不到,比老唱片和旧版书难找多了,但那样的铁皮机器人是不少玩家的终极美学目标)。李岱昀的生日突然出现,而我订购的那款香港产带证书的女铁皮机器人依旧在漂洋过海的邮路上,迟迟不到货。没办法,我只好把我自己这台镇宅的机器人妹妹重新装回包装盒,当给一个女艺术家的生日礼物送出。今天在MSN上,F再次问我,你为什么突然收集起铁皮机器人?对一个自己收集了700多张爵士乐唱片的声音美学重症患者我能怎么回答呢?我只能胡扯:我希望给我的有着巨大落地音箱的小“阁楼”,铺上“70年代伦敦知识分子的那种粗木地板”。70年代的伦敦知识分子铺那种地板吗?尼采的绝望的写作依然在进行,卡夫卡在眺望银行后面单调的花园,李岱昀和她的朋友盛洁仍然在用油画来肢解小提琴兔子,我也仍旧在没出息地收藏那些毫无保值价值的复刻铁皮机器人,而那必须忍受新女主人古怪画风的女机器人妹妹,也会穿越从霄云路到798画廊区的深海草坪,不留神地截住一辆运送画展作品的运货卡车……
没想到李岱昀也是个格伦·古尔德迷,在她家的书房里,除了画册就是这位加拿大钢琴家的唱片,其实只要有他的那张1981年版的哥德堡变奏曲和那4张平均律唱片就可以了。我本打算在网上找诗人欧阳江河的那篇写古尔德的《最低限度的巴赫》邮件给她,意外的是互联网上根本找不到当年发表在《爱乐》杂志上的文字,没办法只好找了另一位诗人写的《坐矮板凳的天使》,后来想想这篇也是我很喜欢的乐评,有点把古尔德写成俄国的帕斯捷尔纳克了,只好作罢。如果我来为李岱昀写一写古尔德,估计很有可能把他写成里赫特或者别的什么我喜欢的俄罗斯学派钢琴家,其实,欧阳江河的那文章一看题目,就知道完全把古尔德照着巴赫来写了,可能他们所写的古尔德都比不上李岱昀在画油画的时候幻听到的古尔德真实。我这次还是第一次看李岱昀的油画,挂在她客厅里的那张京剧青衣的画创作于2000年,颜色质感让我吃惊。李岱昀是被缪斯女神有意遮蔽的艺术家。和龙二搭档做了不少多媒体视频演出活动,但是她把自己的绘画给藏起来了,北京的艺术圈子大概除了那个会拉小提琴的盛洁之外,很少有人能了解她的绘画创作。她的绘画和她热爱的古尔德钢琴唱片完全是两种相反的限度,画中的女艺术家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想起了玛丽娅·尤迪娜,她们身上的某种神秘气质是多么惊人得相似啊!但女艺术家可能连后者的钢琴唱片都没有听过。什么样的美学限度把她们的想象力扭结在一起,而灵感的花冷如石头,被太阳冷却了的石头、被世纪突然梦见并唤醒的石头。
在李岱昀堆放杂物的工作间里,我看到大幅的用铅笔打好了线条格子的画布,看到了如同火山融浆般被悬在半空中的未完成的大组油画,完全是非商业性的作品,这是我近期看到的最坚硬的作品。这是那个拿着照相机在台下拍声音艺术家珊寇的女孩子所能承担的吗?但这些绘画作品和这个已经失去了诗意的时代决然背离,成为想象力另外的美学源泉。我很少看到有这样“强烈的质感”出现在当代油画创作里。
在给我的留言里,李谈到罗密欧与朱丽叶芭蕾组曲唱片:“我听过最喜欢的‘罗与朱’是捷杰耶夫指挥的。2005年的整个夏天的声音。乌克兰版的指挥是谁?”其实,在我们的世纪里,并没有那张在拿索斯公司出版的“乌克兰版”的“罗与朱”。那张编号为8·553273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唱片,是拿索斯1995年出版的一张名盘。其中只有《灰姑娘组曲》是乌克兰国家交响乐团演绎的,而“罗与朱”是1989年由捷克斯洛伐克交响乐团演奏的。所以,乌克兰版的“罗与朱”会是一张子虚乌有的唱片吗?我该什么时候才会订到那张双张的真正的编号为8·553184-85的“乌克兰”野蛮夜曲呢?我没有听过2005年的那个满是“整个夏天的声音”的唱片。我第一次见到李岱昀是在2007年年初,她在女艺术家盛洁(以画会拉小提琴的兔子而闻名)的客厅里,忙着做意大利面。我还错以为她是来自某个军队文工团的舞蹈演员,空气中突然飘满了意大利面和芭蕾的味道。这是我2007年的生活美学之北京。
李岱昀为什么在2000年突如其来地画了那一张京剧青衣的油画,画面中的女戏子背对观者,强烈的神秘气息从整个画面中持续地放射出来,如果借用下诗人写古尔德的那个文章的标题,那么这幅画的名字可以叫《最低限度的青衣》或者《最低限度的花旦》吗?所以,我固执地认为,只有听着晚期古尔德的巴赫唱片来观看这张画,才能看出特别的意义——这幅和古尔德风马牛不相及的画,是一张多么古尔德性质的京剧作品啊,它消解了京剧固有的美学,用钢琴色块和小提琴美学幻觉,把最少部分的灵魂猛地推入野蛮的新世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