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無疆:另一部歐洲思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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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樂章煉獄以行板開始,管弦樂綿密從容,弦樂質感極盡優美。在但丁的中世紀宇宙學中,煉獄屬於上天堂的“預備班”,與永罰的地獄完全不同。我們可以形象地說——人間最像煉獄,或者人間就是煉獄。這非常適合於浪漫派的渴望,李斯特得以盡情展現細膩的一麵。現代錄音中加上弱音器的中提琴,搭配長笛的豎琴聲,製造出相當獨特的音色搭配。第二樂章最後的女聲合唱“聖母頌”,因為身處天堂屋簷下,人間表現手法已經黔驢技窮,旋律已不可能優美,人聲結尾營造出來的純淨氣氛,已是若有若無,“綿綿似或存”。最後的低音提琴是白馬入蘆花,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神曲》的中世紀精神,難以用浪漫主義技法表達。困難在於,作曲家既沒有足夠的虔誠、冷酷表現但丁的地獄理想,而擁有的表現手法又太多。所以《但丁交響曲》反複醞釀數十年。1837年,26歲的帥哥李斯特在其但丁狂熱中譜寫了情感洶湧澎湃的《但丁奏鳴曲》,但李斯特太熟悉《神曲》,明白奏鳴曲表現力的困窘。在此後的歲月裏,他不止一次在日記中提起這筆“欠賬”:“我不能不為但丁寫一首交響曲。”

隨著歲月流逝,對《神曲》的情感已經從狂熱崇拜變為深沉的領悟。《但丁交響曲》於1857年7月完成,此時的作曲家已人過中年,距最初為但丁動筆,時隔20年。曾經風流韻事不斷的李斯特,已經袈裟在身,削發為僧。音樂成為他的“祭獻”之物。李斯特的同胞、鋼琴家托曼在回憶錄中寫道:“李斯特一生的悲劇在於:他的創作未能在觀眾和報紙上引起應有的反響。倒是他的改編曲和炫技性鋼琴曲,知道的人還多些。‘我可以等待’,他曾經驕傲而內心辛酸地說。”

他已經不可能得到真正的了解。這位當時舉世無雙的俊朗人物,才華橫溢,慷慨善良。但是人們眼中永遠看不到另一個李斯特,連出家為僧都被視為噱頭。笨拙木訥的布魯克納在音樂中極盡宗教**狂喜之能事,但見到李斯特就渾身不自在。生性淡漠、厭惡華麗風格的勃拉姆斯,在極其嚴整的交響樂中,傾訴“我心渴慕”。還有一生致力於“拯救”的瓦格納,這些浪漫派音樂之巔的巨人,使李斯特隻成為一個配角,甚至“鋼琴家”這一詞條的注腳。我們不理解李斯特,因為這位瓦格納的嶽父在《坦丁交響曲》中罕見地如此遠離浪漫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