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前面诸如方面、视野、焦点的考虑仍属于“外观”分析,则层次的考虑就进入人物或事物的内质解剖了。任何一种事物,其内质都是不同层次的有机组合;任何一个人物,其性格或思想也必然是多层次的汇集。
比如刘心武所写《五·一九长镜头》的原来素材是一次球迷闹事:20世纪80年代中期,因中国足球队输了球,几万北京观众竟然大闹特闹起来——骂自己球员、砸香港球员、扔瓶子、打警察以致后来发展到围外国人的汽车、烧中国警方的警车……这件事震动很大。表面看来,只是输不起球的捣乱,而细致分析,则蕴含在这场闹事中的内容却是多层次的:
第一层次:输不起球、缺乏修养——普通的球迷闹事而已。
第二层次:组织纪律性差,法制观念不强——国民素质不高的反映。
第三层次:因国家队输球,中国足球不能走向世界而情感冲动——其中蕴涵着国家荣誉感、民族自尊心。
第四层次:从参与闹事的各个阶层具体个人的社会处境、社会心态上,探寻几万人同时爆发、失去理智的背景原因——事件的出现绝非偶然:它是当前社会文化的、经济的、体制的、心理的一种“借机而发”深层的总体宣泄、综合反映。
第五层次:……
那么,面对同一题材(或素材),选择哪一层面来表现,就十分重要了——因为它决定着未来影视作品内涵的深浅,乃至主旨的正误!
事件如此,人物亦然。
作为影视编剧,在这方面丝毫不可掉以轻心。
比如根据许地山先生的小说改编的影片《春桃》:描述一个女子与两个男人同居的故事——主人公春桃刚刚结婚,就因闹土匪而与丈夫失散。后来她一个人沦落北京,与城市贫民刘向高同居度日。不料几年后,失去双腿的丈夫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三个人便相依为命,一起过日子。最后,终因怕周围人们的议论,两个男人都离去……
这样的故事并不少见,但要想把它创编成有独特价值的剧本,就必须认真考虑从哪个层次上来表现了:
其一,以传统的伦理道德为基础,否定三个人不伦不类的家庭组合,于是主要表现三人之间尴尬、别扭的关系,渲染他们的矛盾冲突,乃至让他们都痛苦不堪、难以见人……最后不得不分手;
其二,以五四时期特定的新文化运动为背景,赞颂三个人蔑视传统道德的精神,逼真地表现这个一女二男特异家庭的和谐与亲情;
其三,以当代更具生命本体意义的人文观念为指导,强烈表现女主人公既不受传统道德意识的规范,也不能容忍两个男人把自己当作“礼物”而推来让去。结果,既不为社会大环境所允许,也不为两个男人所接受,她陷入了更大的痛苦之中……
由凌子风编导、拍于1987年的影片《春桃》,基本上从第三层次切入,便使影片获得了时代新意,体现了更为健康的人文精神。
再比如“白蛇与人”的故事,早有流传,而不同作品却因表现层次不同,内涵便差异极大乃至大相径庭:传统的美女蛇害人的故事……大陆影片《白蛇传》所表现的白蛇追求人间情爱、与封建势力代表法海拼死斗争的故事……香港电视剧《白娘子传奇》以现代意识表现现代社会中人文精神以及人物的多重性格的故事……截取层面不同,其文化内涵与艺术价值则大相迥异。
……
以上,是出于介绍的方便,分几个层面来谈角度的选择。而在实际的影视结构编创时,上述几个层面常常是融合、交叉、相互作用的。我们不宜机械理解、死板沿袭,而应“笼而统之、大而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