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中的生死課

鄉間的死亡如此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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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晗

還記得年底回鄉那天,薄霧輕起。鄉下空氣清冽,加上西南腹地終年侵骨的濕冷,枯枝青禾相映,舊年顯出一分淡漠的荒涼。唯一活潑著的是門前路旁的一團火,那是村裏人為了聚談取暖而生起的篝火。

這是年年可見的場麵。連著十來天,一堆火在歲末夐遠的長天下熱烈地燃燒,火邊圍滿了新新舊舊的麵孔。那些年長年輕的媳婦們忙了一年,終於名正言順地得閑,刻意穿了幹淨衣裳,有的抱了孩子圍坐下來,把那些攢了一年的長短是非翻抖出來,一並扔進火裏,化作一陣劈劈啪啪的火星。

男人們無論走了多遠,也風塵仆仆地趕回家,此時他們遠遠地蹲著或站著,有的夾根煙,有的幫著劈幾塊柴,默默地聽著,不時搭句腔反駁一下或是添補一句。耳朵裏偶爾跌進幾句自家女人的嬉笑怒罵,深深淺淺地記在心底,等到開年後收拾進行李再帶去遠方……

烤火時慣例是很難見到年輕人的,他們都自然地疏離這個養大了他們的氛圍。必不可少的,是那些老態龍鍾的臉,在嘴裏明滅的煙鬥下忽隱忽現。

一年年的,門前烤火的麵孔消失了一些,又新添了一些。寂靜地更替著,要很留心才會注意得到。死,第一次如此自然,仿佛離開的隻是進到身後的門裏,往鋪開的鍋頭摻一瓢水,接著燉一鍋稀飯;或者是去門角往煙鬥裏塞一撮煙絲,一會兒又會顫顫巍巍地出來。生,第一次沒有大張旗鼓,好像是開會晚到了,隻悄悄地跟著牆邊溜進來,坐在那些提前溜號的人的座位上。

在鄉間,死生是這樣渾然一體。眼看著那些背影就在門前的土路上從爬到走,奔跑踱行過一個個四季,然後離開去遠方,再回來,坐下來烤火,最後慢慢走到盡頭的墓地,躺下來休息。此後是紅夏黃秋,又一個歲末,妖嬈火苗邊,暮雲裏那些古老的靈魂祝賀著一個個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