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夫自由談

珠瓔賀人自殺[1]

字體:16+-

我的朋友珠瓔[2]前幾天拿他賀DY自殺的一封信給我看:信裏是字、是淚、是血,叫我如何辨別啊?我願天下想自殺的人先看看這封信再死,不想自殺的人也先看看這封信再活。珠瓔的信是:

接來信,知道你要自殺!這是大智大仁大勇的壯舉,特為你賀。現在的社會是多麽的空虛而矛盾啊!“他叫人吃飯不種田,穿衣不種棉,住房子不造林。他教人羨慕奢華,看不起務農。他教人分利不生利。他教農夫子弟變成書呆子。他教富的變窮,窮的變得格外窮;強的變弱,弱的變得格外弱。”他甚至要使不種稻的人吃好飯,種稻的人沒飯吃!不種棉的人穿好衣,種棉的人沒衣穿!不造林的人住好房子,造林的人沒房子住!吃好飯的要想吃更好的飯,沒有飯吃的愈弄不到飯吃!穿好衣的要想穿更好的衣,沒衣穿的更弄不著衣穿!住好房子的要想住更好的房子,沒房子住的格外弄不到房子住!在這樣空虛矛盾的社會裏的人們,是多麽苦惱!意誌薄弱的青年,便難免要做了他的犧牲者!你是虛空矛盾社會底下犧牲的預備者;我是這空虛矛盾社會底下犧牲未成的過來人。當我在民國六七年之間——未認識你以前——盡全家老幼之力,耕種三十畝地,又遇好年成,收獲甚豐,但穀價為劣紳操縱,被迫廉賣,虧折血本,於是懷念自殺,往往深夜跑至離家二十裏之河西橋或古虹橋去自殺。

到了目的地想一想:死了!老母的悲哀是怎樣?妻室子女的慘痛是怎樣?社會對於我的希望是怎樣?沒有徹底解答以前,隻有暫忍須臾再死。又跑回家去,已是雞兒喔喔的時候了。老母是枯坐在那兒長籲短歎,眼巴巴要望著愛子回家,才能安心去睡。賢妻是坐在那慘淡燈光旁邊,一針一針的密密縫著兒女夫姑的衣裳鞋襪,以待夫婿之歸來。我一腳踏進大門,老母即一聲:“珠哪!珠哪!你往哪裏去了,到這時候才來?”賢妻,也是同聲地說:“你又為什麽到這時候才回家啊?……下一次早些回來,免得我們望得心焦,連膽都急碎了。”接著是問寒問暖,問饑問寒,一忽兒是滾燙的熱茶送到嘴邊,熱飯擺在桌上,伊倆又同喊:“吃囉!吃囉!吃一點囉!”有時我支吾其詞,胡亂吃一點去睡了!有時我竟一聲不響!把被蒙著頭睡了。這樣不下十次之多,到了如今,老母哪裏知道愛子已是重生歸來了?!賢妻也何嚐知道是與返魂的僵屍同眠呢?!子女現在雖已長成大人,在當時是一群小寶寶,細細的鼾聲,在做他們的好夢,更何從知道將做無父之人呢?!最後一次,我想通了:死了,個人前途不足惜,老母是昏暈倒地!賢妻是投環追隨我於地下!兒女是流離失所!社會培植我成人,沒有報效,是一大損失!我決不死,再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