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夫自由談

聽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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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洋人打架,我看過一次,聽過一次,是有特別的風趣。一九一四年秋天,正在日本攻青島的時候,我坐著船離橫濱向檀香山開去,忽然聽得吸煙間裏,乒乒乓乓……不知鬧了什麽事,待我走到門口一看,隻見兩個西洋人,你一拳,我一腿,在那兒打架。我那時覺得最奇怪的,是他們倆不做聲不做氣的一句話也不說。因為我以前所看過的隻是我們家鄉人的相打,打之前,打之後,都有喊聲、罵聲、挑戰聲、詛咒聲。現在看了西洋人的啞巴對打,真是見所未見,簡直把我這個鄉瓜老都望呆了。我起初以為他們是好玩,可是他們打得那樣使勁,那樣認真,那樣拚命,絕不是玩意兒。停一忽。有一個不回手了,那一個也停止攻擊,這種不講而和也不多見。兩年後,我去拜訪一位美國同學,從他屋裏來了些好像聽過的響聲,我站住靜聽,的確是乒乒乓乓和我在海船上所聽見的聲音一樣——拳頭打在肉上的反響。我立刻使勁敲門,裏麵聽見敲門聲似乎立刻停了戰。因為咚咚之間沒有乒乓了。我的朋友開門和我招呼拉手的時候,臉上憤色一閃,便是滿麵春風,他的夫人聽說是我來了,也到客廳裏來相見,伊一切如常隻是頭發淩亂一點。我的朋友這天是大逆不道,因為在美國打老婆是很不體麵的一件事。我所詫異的是我們家鄉人歡喜在人麵前打老婆,而西洋人見了人來便停手,老婆被打也不喊救命。好,我寫這段故事沒有別的奢望,隻有一個小小誌願:

兩耳已將清水洗,

從今愛聽拳頭聲。

[1] 本篇原載1931年10月15日《申報·自由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