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風月談

新秋雜識(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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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篇最初發表於1933年9月13日《申報·自由談》,題為《秋夜漫談》,署名虞明。

旅隼

八月三十日的夜裏,遠遠近近,都突然劈劈啪啪起來,一時來不及細想,以為“抵抗”又開頭了,不久就明白了那是放爆竹,這才定了心。接著又想:大約又是什麽節氣了罷?……待到第二天看報紙,才知道原來昨夜是月食,那些劈劈啪啪,就是我們的同胞,異胞(我們雖然大家自稱為黃帝子孫,但蚩尤[1]的子孫想必也未嚐死絕,所以謂之“異胞”)在示威,要將月亮從天狗嘴裏救出。

再前幾天,夜裏也很熱鬧。街頭巷尾,處處擺著桌子,上麵有麵食,西瓜;西瓜上麵叮著蒼蠅,青蟲,蚊子之類,還有一桌和尚,口中念念有詞:“回豬玀普米呀吽![2]唵呀吽!吽!!”這是在放焰口,施餓鬼。到了盂蘭盆節[3]了,餓鬼和非餓鬼,都從陰間跑出,來看上海這大世麵,善男信女們就在這時盡地主之誼,托和尚“唵呀吽”的彈出幾粒白米去,請它們都飽飽的吃一通。

我是一個俗人,向來不大注意什麽天上和陰間的,但每當這些時候,卻也不能不感到我們的還在人間的同胞們和異胞們的思慮之高超和妥帖。別的不必說,就在這不到兩整年中,大則四省,小則九島,都已變了旗色了,不久還有八島。不但救不勝救,即使想要救罷,一開口,說不定自己就危險(這兩句,印後成了“於勢也有所未能”)。所以最妥當是救月亮,哪怕爆竹放得震天價響,天狗決不至於來咬,月亮裏的酋長(假如有酋長的話)也不會出來禁止,目為反動的。救人也一樣,兵災,旱災,蝗災,水災……災民們不計其數,幸而暫免於災殃的小民,又怎麽能有一個救法?那自然遠不如救魂靈,事省功多,和大人先生的打醮造塔[4]同其功德。這就是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5]而“君子務其大者遠者”[6],亦此之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