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風月談

二醜藝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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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篇最初發表於1933年6月18日《申報·自由談》。

豐之餘

浙東有一處戲班中,有一種角色叫做“二花臉”,譯得雅一點,那麽,“二醜”就是。他和小醜不同,是不扮橫行無忌的花花公子,也不扮一味仗勢的宰相家丁,他所扮演的是保護公子的拳師,或是趨奉公子的清客。總之:身份比小醜高,而性格卻比小醜壞。

義仆是老生扮的,先以諫諍,終以殉主;惡仆是小醜扮的,隻會作惡,到底滅亡。而二醜的本領卻不同,他有點上等人模樣,也懂些琴棋書畫,也來得行令猜謎,但倚靠的是權門,淩蔑的是百姓,有誰被壓迫了,他就來冷笑幾聲,暢快一下,有誰被陷害了,他又去嚇唬一下,吆喝幾聲。不過他的態度又並不常常如此的,大抵一麵又回過臉來,向台下的看客指出他公子的缺點,搖著頭裝起鬼臉道:你看這家夥,這回可要倒黴哩!

這最末的一手,是二醜的特色。因為他沒有義仆的愚笨,也沒有惡仆的簡單,他是智識階級。他明知道自己所靠的是冰山,一定不能長久,他將來還要到別家幫閑,所以當受著豢養,分著餘炎的時候,也得裝著和這貴公子並非一夥。

二醜們編出來的戲本上,當然沒有這一種角色的,他哪裏肯;小醜,即花花公子們編出來的戲本,也不會有,因為他們隻看見一麵,想不到的。這二花臉,乃是小百姓看透了這一種人,提出精華來,製定了的角色。

世間隻要有權門,一定有惡勢力,有惡勢力,就一定有二花臉,而且有二花臉藝術。我們隻要取一種刊物,看他一個星期,就會發現他忽而怨恨春天,忽而頌揚戰爭,忽而譯蕭伯納[1]演說,忽而講婚姻問題;但其間一定有時要慷慨激昂地表示對於國事的不滿:這就是用出末一手來了。

這最末的一手,一麵也在遮掩他並不是幫閑,然而小百姓是明白的,早已使他的類型在戲台上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