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風月談

撲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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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篇最初發表於1933年10月23、24日《申報·自由談》。

豐之餘

自從《自由談》上發表了我的《感舊》和施蟄存先生的《〈莊子〉與〈文選〉》以後,《大晚報》[1]的《火炬》便在征求展開的討論。首先征到的是施先生的一封信,題目曰《推薦者的立場》,注雲“《莊子》與《文選》的論爭”。

但施先生又並不願意“論爭”,他以為兩個人作戰,正如弧光燈下的拳擊手,無非給看客好玩。這是很聰明的見解,我讚成這一肢一節。不過更聰明的是施先生其實並非真沒有動手,他在未說退場白之前,早已揮了幾拳了。揮了之後,飄然遠引,倒是最超脫的拳法。現在隻剩下一個我了,卻還得回一手,但對麵沒人也不要緊,我算是在打“逍遙遊”[2]。

施先生一開首就說我加以“訓誨”,而且派他為“遺少的一肢一節”。上一句是誣賴的,我的文章中,並未對於他個人有所勸告。至於指為“遺少的一肢一節”,卻誠然有這意思,不過我的意思,是以為“遺少”也並非怎麽很壞的人物。新文學和舊文學中間難有截然的分界,施先生是承認的,辛亥革命去今不過二十二年,則民國人中帶些遺少氣,遺老氣,甚而至於封建氣,也還不算甚麽大怪事,更何況如施先生自己所說,“雖然不敢自認為遺少,但的確已消失了少年的活力”的呢,過去的餘氣當然要有的。但是,隻要自己知道,別人也知道,能少傳授一點,那就好了。

我早經聲明,先前的文字是並非專為他個人而作的,而且自看了《〈莊子〉與〈文選〉》之後,則連這“一肢一節”也已經疏遠。為什麽呢,因為在推薦給青年的幾部書目上,還題出著別一個極有意味的問題:其中有一種是《顏氏家訓》[3]。這《家訓》的作者,生當亂世,由齊入隋,一直是胡勢大張的時候,他在那書裏,也談古典,論文章,儒士似的,卻又歸心於佛,而對於子弟,則願意他們學鮮卑語,彈琵琶,以服侍貴人——胡人。這也是庚子義和拳[4]敗後的達官,富翁,巨商,士人的思想,自己念佛,子弟卻學些“洋務”,使將來可以事人:便是現在,抱這樣思想的人恐怕還不少。而這顏氏的渡世法,竟打動了施先生的心了,還推薦於青年,算是“道德修養”。他又舉出自己在讀的書籍,是一部英文書和一部佛經[5],正為“鮮卑語”和《歸心篇》[6]寫照。隻是現代變化急速,沒有前人的悠閑,新舊之爭,又正劇烈,一下子看不出什麽頭緒,他就也隻好將先前兩代的“道德”,並萃於一身了。假使青年,中年,老年,有著這顏氏式道德者多,則在中國社會上,實是一個嚴重的問題,有**滌的必要。自然,這雖為書目所引起,問題是不專在個人的,這是時代思潮的一部。但因為連帶提出,表麵上似有太關涉了某一個人之觀,我便不敢論及了,可以和他相關的隻有“勸人看《莊子》、《文選》了”八個字,對於個人,恐怕還不能算是不敬的。但待到看了《〈莊子〉與〈文選〉》,卻實在生了一點不敬之心,因為他辯駁的話比我所預料的還空虛,但仍給以正經的答複,那便是《感舊以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