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慕刀在医院躺了两个月。冬天下了第一场雪，郭慕刀出院了。那天傍晚，橘红色的夕阳余晖洒在白色的雪地上，显得格外祥和。吴克双开着黑色SUV，载着郭慕刀回家。
吴克双边开车边问郭慕刀：“想吃点什么，老渝火锅？”
郭慕刀摇了摇头，有些虚弱地道：“什么也不想吃，直接回家吧。”
吴克双点了点头，道：“那回家，我做给你吃。”
郭慕刀立马道：“还是别了吧，你待会儿又把厨房给点了。”
吴克双道：“那就叫外卖吧。”
郭慕刀点了点头，道：“行。”
车子在雪地里艰难地行进了四十分钟，终于到了家。回到家，郭慕刀疲惫不堪地倒在沙发上，丧失了以往的活力。吴克双叫了外卖。半小时后，外卖送到，两人草草地吃了一顿。
之后，郭慕刀便回房间睡下了。
吴克双走到房间门口，担忧地问：“老郭，你没事儿吧？”
郭慕刀隔着门回应：“没事儿，就是有点累，需要休息。”
吴克双道：“嗯，那你好好休息。”他走进书房，开始看书。
次日一早，两人依旧吃了顿外卖。吴克双想让郭慕刀休息，但是郭慕刀拒绝了。两人一起下了楼，驱车直奔市局。
郭队归队，大家都很开心，纷纷道：“郭队回来啦！”
但是，郭慕刀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插科打诨。少了一颗肾的他，像是变了个人。他只是冲着众人点了点头，便钻进了办公室里。
很快，崔念桌上的电话响了。又有案子发生了。
吴克双和郭慕刀立刻带上何东维、贺立群和胡月出警。
吴克双听闻案情，一路都忧心忡忡。四十分钟后，车子抵达海边，海滩上聚满了围观群众，现场已经被提前赶到的民警用警戒带封锁了起来。
他们拨开群众，来到警戒带前。只见警戒带中央的沙地上，一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女孩儿被人大卸八块后又用针线缝合了起来。
发现尸体的，是一大早在海边散步的游客。
眼前的情景让吴克双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模一样！”
何东维诧异地问：“吴队，什么一模一样？”
吴克双道：“案发现场死者的死状，和十三年前我的高中同学葛周怡一模一样。同样被大卸八块，同样被针线缝合，同样被丢弃在海边……”
郭慕刀分析道：“也就是说，凶手和十三年前杀死葛周怡的，可能是同一个人。”
很快，尸体被送到了市局法医鉴定中心。
傍晚，尸检报告出来了，吴克双和郭慕刀来到法医鉴定中心，在法医学解剖室见到了法医赵光明。
赵光明没有多说什么，领着郭慕刀和吴克双来到解剖台前，撩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说：“死者，女，生理年龄16 岁，身高165 厘米。死亡原因，机械性窒息死亡，也就是被掐死的。被掐死后，凶手从颈部动脉放干了死者身上的血，然后用钢锯之类的工具将死者大卸八块，又用针线和胶水缝合粘连在一起。死亡时间，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
离开法医学解剖室，他们来到一旁的物证及痕迹检验中心。
痕迹检验员柳亮将死者的大拇指指纹输入指纹数据库中，和二代身份证登记指纹进行了比对，很快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死者名叫周晓洁，是第二高中的一名高二学生。
吴克双和郭慕刀先前往天网监控中心，调取了陈尸海滩一带的监控录像，发现抛尸区域正好处在监控盲区。
随后，他们又调查走访了周晓洁的社会关系，发现周晓洁社会关系单纯，主要集中在学校，而学校的老师和同学经过逐一排查，均不具备作案的可能性。周晓洁的亲戚朋友也被排除作案可能。
如果排除熟人作案，那么，陌生人以如此残暴的方式作案，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
就在案情陷入僵局的时候，郭慕刀突然说：“对了，老吴，我听说江河市，有个人特别厉害。”
吴克双问：“谁？”
郭慕刀道：“一个疯子，他因为梦游杀妻被关进了监狱。据说，江河市好多类似的变态杀人案，都是他协助侦破的。”
吴克双道：“怎么，难不成你想请这个疯子帮忙破案？”
郭慕刀点了点头，道：“听说他很邪门，对疯子的心理相当了解。咱这案子，一看就是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疯子干的，既然我们没有任何头绪，不如去问问看。”
吴克双想了想，道：“也好，死马当活马医，没准儿是条出路。”
他们联络了江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队长陈峰，陈峰听完案情陈述后，欣然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次日上午，吴克双和郭慕刀乘高铁直奔江河市。四小时后，他们抵达江河市，刚出站便看到来迎接他们的陈峰和黄朗。
陈峰道：“老吴、老郭，好久不见了！”
吴克双笑道：“哈哈，上次见面，还是在五年前公安部举办的警队大比武上。”
黄朗道：“说起那个警队大比武，我就不得不服咱郭队了，当年那一套组合拳，我差点招架不住啊。”
黄朗说着，用力拍了拍郭慕刀腰腹部，道：“是不是啊，老郭？啥时候再比一把？”
黄朗刚好一不小心拍到了郭慕刀的伤处，郭慕刀立刻叫了一声：“老黄，你别乱拍。”
黄朗不解道：“咋啦？我这还没用力，你这小腰就不行啦。”
陈峰立马严肃道：“老黄，过来！”随后，他对黄朗耳语：“你忘了，老郭被肾移植——”
黄朗立马反应过来：“哦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老郭，一高兴，有些忘形了。”
郭慕刀笑了笑，说：“没事儿，我见到你也挺高兴的。”
陈峰道：“是这样，手续已经批下来了，我们下午三点就可以到监狱见罗谦辰。”他说着，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说，“现在刚好是中午十二点，还没吃饭吧，走，带你们下馆子去！咱好好搓一顿！”
四人上了车。黄朗开车，陈峰坐副驾驶座，郭慕刀和吴克双在后座。
车子开了四十分钟，停在了江河市公安局旁边的一家餐馆门口。
黄朗扭头道：“二位，别看这馆子开在咱市局边上，那味道可是江河市里数一数二的地道，可以说是正宗的江河菜啊！”
四人下车，走进餐馆，要了一个包间。四人落座，各自点了一些菜，汇总了一下，便交给服务员上菜了。
这家店上菜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差不多上齐了。
大家吃着菜，开始叙旧，很快，话题就落在了罗谦辰身上。
吴克双吃着菜问：“这个罗谦辰，帮你们破了多少案子啊？”
陈峰看了看黄朗，说：“数下来，有七八个了吧。维特鲁威人案、羔羊不再沉默案、死亡游轮案、焚化炉灭门案、消失的女人案、红字连载杀手案、海上密室案……反正今年一整年的案子，很多都是他帮着破的。”
吴克双道：“这么多案子啊，那是挺厉害的。”
黄朗道：“罗谦辰那厨子顶多算个特别顾问，也就是起了个辅助作用，关键还是咱老陈神勇无敌，案子能破主要还是老陈的功劳。”
陈峰摆了摆手，谦逊道：“老黄，别老这么说，罗谦辰的指导还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郭慕刀吃了一口菜，道：“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了。”
吃完午饭，一行人离开餐馆，上车径直朝郊外开去。一个小时后，车子来到监狱门口。陈峰向守卫亮出警察证，监狱的大门缓缓朝两侧打开，车子缓缓地开了进去。
下午三点，罗谦辰已经被安排在会见室里等候他们。陈峰和黄朗领着郭慕刀和吴克双来到会见室。
第一眼见到罗谦辰，吴克双和郭慕刀便被那强大的气场笼罩住了，仿佛整座监狱都在罗谦辰的掌控当中。他气质儒雅，深邃的眼眸仿佛巨大的黑洞，牢牢地将人吸了进去。
罗谦辰见到众人，微微一笑：“各位，请坐吧。”
一行四人在罗谦辰对面坐了下来。
陈峰率先开口：“罗先生，这次来，依旧是有案子想要请您帮忙。”
陈峰看了看吴克双，吴克双将卷宗的复印件递给陈峰，陈峰又递给了罗谦辰。
罗谦辰没有多说什么，开始阅读卷宗复印件。
吴克双凝视着罗谦辰阅读卷宗的样子，有些出神。他能够感觉到，仅仅通过阅读卷宗，罗谦辰就已经对凶犯的心理有了十足的把握。
十分钟后，罗谦辰将卷宗复印件轻轻合上，优雅地放在一旁，说：“针对这个案子，你们现在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他看向吴克双和郭慕刀。
吴克双感觉罗谦辰的眼神已经将他牢牢抓住，弄得他有些紧张，仿佛上警校时被导师凝视着要求回答问题一般。
吴克双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回答说：“我们想不明白凶手的作案动机到底是什么，以及这起案件和十三年前的葛周怡案，凶手是不是同一个人？”
罗谦辰点了点头，道：“首先，可以肯定，凶手就是同一个人。
至于作案动机，凶手很有可能相信某种特别的仪式。”
众人互相看了看，郭慕刀问：“特别的仪式，什么意思？”
罗谦辰只是微微一笑，道：“你们抓到凶手就会明白了。”
郭慕刀有些急迫地问道：“关键是怎么抓到凶手呢？”
罗谦辰语气不紧不慢，微笑着说：“类似的案子，以前发生过。
你们可以查一下旧案，在葛周怡案之前，一定有类似的案子。”
吴克双摇了摇头，说：“并没有类似的案子。”
郭慕刀道：“不，老吴，我在翻阅旧案卷宗的时候，发现一起案子和这个很像。那起案子发生在葛周怡案的前一年。同样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遇害，女孩被大卸八块扔在了海滩上。和这起案子不同的是，尸体并没有被重新缝合。凶手当时也被抓住了，你猜凶手怎么说？他说，是那个女孩自愿的，他将女孩大卸八块，是在帮助那个女孩释放身体里的灵魂。他认为，只有被分尸，灵魂才会离开躯体，获得永生，不然就只能被禁锢在躯体里，随着躯体一起死掉。更奇怪的是，那个女孩的父亲去收尸，据说他没有将尸体火化，而是放在家里用福尔马林泡了起来……”
罗谦辰道：“所以，你们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吴克双道：“难不成，就是那个女孩的爸爸？”
罗谦辰点了点头。
吴克双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罗谦辰淡淡道：“抓到他，你就知道了。”
吴克双和郭慕刀离开监狱，乘坐最早的一班高铁回到了本市。
回来后，两人直奔市局档案室，查找十四年前的这桩旧案。
死了的女孩名叫宋梓熙，她父亲名叫宋叶，今年五十四岁。
吴克双道：“宋叶，这名字好熟悉啊，我在隆昌建筑公司当年建造华苑商场的工人名单上见到过。”
郭慕刀道：“没这么巧吧，也许是重名呢。”
吴克双和郭慕刀查到宋叶的家庭住址，立刻驱车前往。宋叶的家在一个建成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旧小区内，小区楼房只有六层，宋叶住在其中一栋楼的第五层。
吴克双和郭慕刀持枪来到五楼，敲了敲宋叶家的门。
无人回应。
这种老式防盗门的门锁很容易撬开，吴克双掏出警队专用的万能钥匙，大约五六秒就把门给捅开了，两人走进屋内。
这屋子的面积并不大，大约八十多平方米。
走进屋内，他们便闻到了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循着这个味道，他们来到里屋。
眼前的景象令他们无比震惊。只见一座巨大的水族箱内，灌满了福尔马林，里面躺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似乎曾经被大卸八块，又被缝合了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吴克双和郭慕刀一回头，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站在里屋门口，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们，随后转身就跑。
“不许动！警察！”
吴克双和郭慕刀立马追了上去，迅速将这个男人拿下。此人正是宋叶。
随后，宋叶被送到市局刑侦支队。
审讯室内，宋叶承认了一切，葛周怡案和周晓洁案都是他干的。
当吴克双和郭慕刀讯问他作案动机时，他却说出了一个令人十分费解且毛骨悚然的动机。他问：“你们相信灵魂存在吗？”
吴克双道：“灵魂？唯物主义告诉我们，这个世界是物质的，并不存在所谓的灵魂。”
宋叶笑了笑，说：“可是我相信。十四年前，我女儿被人大卸八块，放走了灵魂。”
郭慕刀道：“十四年前，那个杀你女儿的凶手也是这么说的，这是他的作案动机。”
宋叶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他说的话。他放走了我女儿的灵魂。但是，我希望女儿能够活过来。于是，我没有将女儿火化，而是细心地将她的遗体缝合起来，泡在福尔马林池里防止她腐烂。”
吴克双咬着牙问：“那你杀害葛周怡的目的是什么？”
宋叶道：“十三年前那个女孩儿？我觉得她和我女儿长得特别像，我想她们的灵魂也是相似的。于是，我杀了她，将她大卸八块，释放了她的灵魂，而她的灵魂会附着到我女儿的身体里，我女儿就能复活了。”
吴克双道：“荒唐！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灵魂，你女儿也不会因此复活！况且，按照你的逻辑，那是别人的灵魂，即便复活，也不是你女儿。”
宋叶道：“我相信某个哲学理论，灵魂是不带记忆的，记忆储存在人的大脑中。大脑就像是硬盘，灵魂就是操作系统。我只不过是将一个操作系统安装进了我女儿的身体里，只要大脑里储存的记忆是我女儿的，那么醒过来的就是我女儿。”
吴克双无语。
郭慕刀问：“按照你说的，你将死者大卸八块，又将死者的尸体缝合，是什么意思？”
宋叶回答说：“灵魂释放出来，为了防止灵魂再回到那个女孩的身体里，我必须尽快将遗体缝合。”
吴克双道：“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简直疯了！”
宋叶道：“但我确实做到了，我女儿很快就醒了过来，我每天都在福尔马林池边和她交流。”
吴克双厉声道：“那是你的幻觉，死人是不可能和你说话的！”
宋叶没有理会吴克双，自顾自道：“可是前不久，我女儿不再和我说话了，我知道，她的寿命到了，需要新的灵魂来补充。我四处寻找，终于又找到了一个和我女儿长得相似的女孩儿。”
郭慕刀道：“所以，这就是你时隔十三年再度作案的动机了？”
宋叶点了点头，道：“是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说，“你们前段时间把商场埋尸案给破了？”
吴克双问：“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宋叶笑了笑，说：“你们真的确定杀害徐洪兵的凶手就是赵树人吗？”
吴克双道：“你很关注这个案子？”
宋叶道：“有个新的线索，我想告诉你们。”
吴克双道：“你说。”
宋叶道：“十年前，我曾经是隆昌建筑公司的一名建筑工人。
在华苑商场的建筑工地，那天晚上，我不仅看到了赵树人和许文杰将徐洪兵的尸体埋进商场的地基里，我还曾看到一个人悄悄离开了工地。”
吴克双问：“谁？”
宋叶说出了那个名字：“张素娟！”
吴克双惊道：“你说什么！徐洪兵的妻子张素娟，当天也在场？”
宋叶点了点头，道：“是的，我亲眼所见。”
郭慕刀问：“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宋叶摇了摇头，说：“徐洪兵以前请我们工人吃饭的时候，张素娟好几次都在场，我记忆很深刻，不会认错的。”
郭慕刀问：“你看到了这些，为什么不报警……”
刚问完，郭慕刀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很傻的问题。
宋叶回答说：“我有命案在身啊，我向警方报案，那不等于自投罗网吗？”
吴克双还是不愿相信，道：“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张素娟当时在场吗？”
宋叶道：“当时，我特地拍了照片，照片中不仅有赵树人和许文杰连夜埋尸，张素娟也在同一张照片里。照片就在我书房书桌的第一个抽屉里，你们现在就可以去找，足以证明我说的话。”
吴克双和郭慕刀立即回到宋叶家中，在书桌的抽屉里找到了宋叶说的那张照片。
照片中，的确可以看到赵树人和许文杰正抬着一具尸体走向地基，而地基的另一侧，一个疑似张素娟的女人正朝工地后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