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史春泽的再次见面，在他入狱后的第二年。
对于我的造访，他似乎并不意外。
一年未见，他清瘦了不少。
比起初次见面时的面如死灰，现在他多了几分精神。
安静的会见室内，我和他相对而坐。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安静的大男孩会是杀人犯。
一年前的春天，我进入分局刑警队实习的第二天，就遇到了这起案子。
当时的我很兴奋，心想着刚实习就遇到杀人案，在警校学到的十八般武艺终于能够派上用场了。
我们第一时间赶到案发现场。
当时，受害者的妻子已经逃了出来，边哭边指着房间：“凶手，凶手还在里面……”
破门而入之时，我一眼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凶手，双手沾满血污，躺在血泊中的正是受害者，仰面朝天，脸被划得血肉模糊，胸口上直挺挺插着一柄水果刀。
杀人凶手就是史春泽。
他见警察来了，似乎并不惊慌，只是缓缓地侧过脸。
那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脸上挂满冷漠，眼里是无尽的铅灰。
同事们立刻冲了过去，轻松将他制服。
本以为抓住杀人凶手，加上连夜突审，肯定会成功拿下这案子，谁知审讯遇到难题，就连经验丰富的大队长都束手无策。
不论如何讯问，史春泽始终三缄其口，案子陷入僵局。
与此同时，负责外围取证的师父和我了解到，二十一岁的史春泽是东闽大学数学系三年级学生。
室友表示，虽然成绩优异，但是史春泽性格内向，在班上也没什么朋友，与他交流最多的就是受害者。
受害者高铭，四十六岁，东闽大学数学系老师。
高铭的妻子张澜表示，高铭和史春泽关系非常好，亲如父子。史春泽在考入东闽大学前，在东闽市杞县方正中学读书，当时他的数学老师就是高铭。
史春泽自幼父母双亡，与祖母相依为命，自初中起，他便显示了数学方面的过人天分。
进入方正中学后，他得到高铭的欣赏，在高铭的提携下，他参加数学竞赛，获得名次。
可以说史春泽的一切都是高铭给予的，如果没有高铭，他只是一个数学高分生。
后来，由于教学成绩突出，加上编制调整，高铭被破格调入了东闽大学数学系，在同年高考中，史春泽也考入东闽大学，这对师生又走到了一起。
高铭的简历也无异常，可以用“身家清白”来形容了。
他在方正高中任职十多年，系学校的金牌教师，还资助了不少贫困学生，帮助他们继续完成学业，史春泽就是其中之一。
在东闽市大学教学期间，高铭作为史春泽的指导老师，助他夺得很多数学比赛冠军，高铭对史春泽的偏爱也是有目共睹，让人意外的是，杀人案就发生在这对感情深厚的师生身上。
张澜表示，案发前一天，史春泽刚刚夺得全市大学生数学竞赛冠军。次日，高铭邀他到家里庆祝。
那天中午，高铭喝了很多酒，在卧室里休息的她说他们发生了口角，由于高铭喜欢和史春泽争论学术问题，她也没在意，后来听到高铭惨叫，出门时发现他已经被史春泽杀死。
从张澜报警到警察赶到中间有二十分钟，史春泽有充分时间离开，但是他没有，他静静在案发现场等待警察到来。
负责解剖的法医表示，高铭确实有饮酒，他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被利器刺破心脏而死，当时，史春泽是清醒的，他那一刀精准有力，在高铭垂死挣扎之际，又连刺十几刀，刀伤遍布胸部，腹部。
张澜报警后，史春泽并没停手，毫不留情地将高铭的脸划乱了。
凶器是高铭家的水果刀，并非史春泽携带，说明他杀人很可能是临时起意，但是，他的杀人动机呢？
被带进审讯室的史春泽始终不发一言，对审问也到了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地步。
不论怎么问，他就是不开口。
最后，连主管刑侦的局长都上阵了，一番循循善诱后，他还是不为所动，就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形如死尸。
负责外围取证的师父和我仍无实质性突破，二人简历已被翻了底朝天，也是毫无进展。
纵然如此，由于杀人事实清楚，案子还是被顺利移送起诉，在史春泽被送走之时，他竟然开口说话了。
没错，他开口了。
他轻声对我说：“请帮我照顾好寝室里的那盆四季春。”
我也怔住了，师父就站在我身边，也是一脸愕然，那个装聋作哑数天的史春泽竟然对我说话了。
不过，这只是空欢喜一场，自那之后，他再没说过一句话。
史春泽被判故意杀人罪，被送进东闽市第二监狱服刑。
之后，我便再没见过他了。
他那张冷漠的脸，我却始终清晰记得。
一对感情笃厚的师生间发生了让人匪夷所思的杀人案，越是诡异，我越是对他的杀人动机着迷。
因此，在史春泽入狱的第二年，我来到了东闽市第二监狱探望。
看守民警称，史春泽入狱后一直沉默不语，大家都叫他哑巴。
我也预料到，这次探望，他不会和我说任何话，但是我相信，他终会开口，就像一年前，在被送走之前，他拜托我帮忙照顾那盆四季春一样。
我摸出手机，调出特意拍下的照片：“这盆四季春长势很好，我没辜负你的拜托。”
看到那张绿油油的照片，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然后笑了笑，我知道他在道谢。
我收起手机：“你知道吗，虽然案子完结了，但是当时负责审讯的老民警们对你可是恨之入骨。毕竟，他们没拿下你这块难啃的骨头。今天我来探望，希望你能告诉我真相。”
史春泽只是冷冷看着我。
“案发后，我们第一时间进行了外围取证，你的同学说，在你杀害高铭前一天，刚获得全市大学生数学竞赛冠军，当时你们还深情相拥，次日就上演杀师大戏，他们也没想到一个连小动物都不敢伤害的你会动手杀死老师。”我不急不缓地说着，“关键是你一刀就可以杀死高铭，没必要再刺十几刀。法医称高铭身上的伤口整齐平整，说明你杀人时很决绝，根本没手下留情，或许，压根就不想手下留情，你就想置他于死地！”
史春泽的眼神依旧冷漠，似乎对我的话毫无兴趣。
我淡然面对：“你不想听一听，我的后续调查吗？”